《瀚海穷途》第64章


他竟敢怀疑他不要他!碧海的心被男人这句下意识的反问刺得生疼,却蓦地发现那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某种悲哀而疑惑的气息,他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愤懑情绪,低骂,“傻瓜,我碧大律师什么时候抛弃过嫌犯?”
蒋梓瀚不舍地爬下炕,俯身又在碧海唇上索要一吻,这才弯腰从地下拿起一件物事,展示给碧海看……
“啊——你——你——”碧海蹭地钻出被窝,光着膀子,只穿一条三角裤,站在炕沿又蹦又跳,丰厚的唇大大裂开,灿烂笑容好像穿透乌云的阳光……
眼前是一只崭新的燕子风筝!墨黑翅膀,雪白肚皮,两只尾巴像剪刀一样大大张开。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小燕子的鸟喙上居然衔着一只小蜻蜓!那小蜻蜓也由藤条编成,尺寸很袖珍,乖巧地被燕子含在嘴里,惹人怜爱……
兴奋的劲头一过,碧海立刻发现蒋梓瀚的姿势不太自然,他总是刻意把手背在后面……
还藏着别的好东西?
碧海心思飞转,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那人的双手——
平日保养得很好的宽厚手掌,被割出无数道血痕,手心手背,密密麻麻,布满了比指纹更细密的伤口,有的凝固了,有的仍在往外渗血,稍一碰触,男人便痛得一缩……
“怎么回事?”碧海笑不出来了,看到那人伤痕累累的手,他的心骤然紧缩成一团,颤抖着,哭嚎着,刺痛着,恨不得把自己的双手剁下来换给他才好……
蒋梓瀚无所谓地抽回手,把那只小燕子转过来,指着背面用作风筝骨架的藤条说,“昨天晚上,我去山坡上割藤条。这种枯藤又轻又有韧性,很适合做风筝;但它长着锋利的倒刺,轻轻一碰就被划出一条血口子。我编风筝的时候把倒刺全都拔掉了,你可以放心玩……”
“去他妈的放心玩!你这样怎么叫我放心?”碧海又痛又气,嘶吼着打断蒋梓瀚的话,黑亮的眼底闪过犀利的光,“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为什么要故意虐待你自己?别找借口说你家里没手套!也别说你是因为昨晚离开我而愧疚,才在自己手上画蜘蛛网!”
碧海的逼供风格向来是单刀直入,不留余地,往往一句话就能让人原形毕露。作为出色的刑辩律师,一眼看破谎言,找出嫌疑人说谎的真正动机是他碧海的看家本领。蒋梓瀚是他所见过的最狡猾,最擅于避实就虚、最爱信口雌黄的家伙,他这辈子注定要跟他做最艰难的博弈……
蒋梓瀚低着头,不吭声,翻来覆去看着自己被荆棘割破的手,暗黑的瞳孔越来越深晦……
沉默良久,蒋梓瀚沙哑着嗓子说,“你穿好衣服,我在院子里等着。”
碧海胡乱套上衬衫仔裤,边拉裤链,边走出窑洞……
蒋梓瀚家朝南并排三间住人的窑洞,靠东那间蒋父蒋母住;碧海两次回来都住在靠西这间;居中的窑洞锁着,门窗上挂着厚厚的帘子,碧海扒在窗户上往里看了几次,什么也没看到……
此刻,蒋梓瀚正站在居中的那间窑洞外面,把钥匙插进锁孔。那铁锁陈年未启过,似乎已经生锈,男人费力地拧开锁,回头看一眼碧海,示意他进来……
进屋后,蒋梓瀚拉开帘子,阳光一下子穿透弥散尘埃的空气,整个窑洞豁然明亮起来……
碧海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果然不是蝴蝶梦里的娘们,这里也不是曼德利庄园,离奇诡异与他无缘。
这间窑洞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进门一张宽大的石炕;再往里放着一口笨重的老式红漆箱子,上面写着毛泽东的名言‘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最里面摆着张破旧的书桌,两把椅子;墙壁和天顶微微泛黄,可见很久没有粉刷过……
唯一稀罕的就是西边一整面墙上张贴着大红剪纸,图案精美繁复,剪工细致,题材也极为广泛,山水动物、八仙过海、唐僧取经……各种活泼生动的造型应有尽有。
“这是谁剪的?够资格举办个人艺术展了。”碧海仔细欣赏着一幅幅精妙的剪纸,越看越爱。一口气看完几个系列,他发现这些作品中充满天真的想象,作者八成是个孩子……
一张照片递到眼前。
碧海定睛一看,不由得呆了,心脏骤然失去控制,怦怦狂跳不止;同时,一股寒气沿着他的脊梁骨向上攀升,深深的忧虑钳住他的嗓子眼,令他无法呼吸……
照片上,一辆摩托车横在乡间土路中央,女孩子大约十二三岁,跨骑在靠前的座位上,双手扶着车把,模仿着开摩托的动作;她身后坐着一个少年,年龄稍大一些,身材瘦高,脸上挂着拘谨的笑,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那女孩很懂得摆pose,她微微偏过头,唇角轻扬,点漆双瞳中闪着顽皮的笑。忽略掉她身上破旧老土的衣服,碧海从没见过比她更漂亮更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那少年欣然坐在后座上,把千载难逢的骑摩托车机会让给了女孩,显然对她很疼爱……
惊人的漂亮,也惊人的相似。显而易见,他们是一对兄妹,甚至有可能是双胞胎。
这个女孩恐怕已经夭折了……
“她……叫什么名字?”碧海心乱如麻,平日的铁嘴铜牙竟然结结巴巴起来。可以断定,他昨天撕坏的风筝是蒋梓瀚做给妹妹玩的。
“澜芯。”蒋梓瀚低低回答一声,忽地转身背对碧海,沙哑着嗓子说,“她叫蒋澜芯。”
先前混乱的疑惑,渐渐变得明朗而清晰……
看着那人微颤的双肩,碧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于是,他选择了沉默和安静,体贴地留给那人思念的空间……
过了很久,蒋梓瀚仍然背对碧海站着,他抬手摘掉眼镜,然后又戴上,嗓音暗哑地说,“我妹妹比我小一岁,脾气乖巧,只有对着我的时候很霸道……忽然有一天,很晚了她还没回家。我和爸妈急疯了,跑遍附近几个村子,挨家挨户地问,就是找不到她。直到半夜,我才在我们家的洋芋地里找到了她。确切地说……找到了她的尸体。她喝农药自杀了。”
并非死于意外,竟然是自杀!
碧海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照片,心口一阵阵抽痛,痛惜这女孩的轻生,更心疼那个悲恸的兄长……
碧海接手过类似的案件,十几岁少女被自己的亲人抛弃,最容易走极端,历来是吸毒卖淫自杀的高危群体。但蒋澜芯的生活环境相对单纯,父母哥哥又都很疼爱她,实在没有动机去寻死……
“冬夜的庄稼地很荒凉,土地上冻,坚硬得像凝固的生铁。澜芯手捧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她的身子总是很暖很软,从来没有那么冰冷僵硬过……”蒋梓瀚挨着炕沿坐下,解开了腕表,叩开背面的表壳,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的颜色泛黄的纸,慢慢打开,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其实,男人什么也看不到,泪水早已糊满了他的黑眸,从眼镜边沿一滴滴滑下来,滚落在那张纸上……
碧海心如刀绞,走过去蹲在地上,从男人手中拿过那张纸,却发现纸上的字迹根本无法辨认。斑斑点点、层层叠叠的泪痕早已模糊了字迹……
“我在她的口袋里找到这张纸,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越来越看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蒋梓瀚突然失声哽咽了一下,暗黑的眼闪着寒光,冷下声音说,“澜芯被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蒋梓瀚的话没说完,碧海也能明白蒋澜芯的遭遇,他心痛地叹息,轻握住男人伤痕累累的手掌,却猛地被拽倒,那人铁一样的手臂箍住他的腰,抱着他在宽大的石炕上翻滚几下,然后停下来,与他面对面。
“我和妹妹就睡在这张炕上。从她一出生,我们就睡一个被窝。”泪水弱化了蒋梓瀚的深沉,他粗哑的声音里充满自责,“她自杀前一个月,每晚都独自缩在墙角里,再也不像过去那样钻进我怀里睡觉。我太愚蠢,太麻木,总以为澜芯长大了,开始懂得男女有别……我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我没能保护好她,我甚至连她被欺负的事都不知道!”
蒋梓瀚翻身坐起来,双手抱头,开始习惯性地揪扯自己的头发……
这个男人很擅于掩藏心绪,眼神表情极少出现波动,但这个揪头发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当他承受巨大压力的时候,他的头发就成了唯一的宣泄渠道……
积淀了二十年的自责与悲恸,当然不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可以安慰得了的。
碧海静静坐在一边,放任那人沉浸在深深的思念和愧疚中。过了很久,他才试着引导蒋梓瀚转移情绪,低声问,“你知道是哪个畜牲干的么?”
蒋梓瀚先是摇了摇头,忽又看向碧海,暗黑的眼底分明写着犹豫……
碧海迎上那道黑沉沉的视线,用坦率的眼神无声地提醒男人曾经答应他要说实话……
蒋梓瀚慢慢站起身,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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