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入梦之怡殇》第94章


王。更何况对我而言,他是个最恃宠而骄不知好歹的弟弟,我多年的关照换来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他和永和宫里的额娘一样,只会把人心推进冰窖里。
我问胤祥:〃你说老爷子心里到底有没有准主意?〃
他没有犹豫:〃准的不好说,弟弟冷眼瞧着,十有八九是老十四。当然了,一天不下旨,那就是各凭本事。四哥,这个时候最忌讳底下人太招摇,您看废太子就知道了,那个年羹尧主意太正,不可不防。〃
我不置可否,年羹尧、隆科多,这些人手段虽狠,可都是我的胜算。皇父在最后关头调我去祭天酬神,是有意彰显我还是成心避开我?无论如何,京城内外以至畅春园上下已经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思来想去,唯一可能出乎意料的突破口,就是手握绿旗兵的胤祥。
我不该疑心他,我在片刻间曾经这样惭愧过。胤祥那时神色凝重地走出寝殿,侍卫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的脸一下变成了雪白,质问的眼光生生撞在我脸上,让我居然不知所措了。只有片刻,他回复微笑,扬着嘴角走到我面前,深深一揖,小声说:〃四哥果然是真命天子。〃
〃老十三,皇父……〃我看见他抱拳的手抖得厉害。
〃请四哥放心。〃他仍然没抬头,〃臣,必将恪守君臣纲纪,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说完他手一挥,便有一个小太监撩开帐帘,李谙达从里面走出来,恭敬地说:〃雍亲王既来了,且请进去。〃
我站起身,犹豫地看了看垂手僵立在那里的胤祥,大步走了进去。殿内昏暗得很,皇父靠着软垫半坐在床上,虚着眼睛张望:〃回来了?〃
我到床前跪下:〃回皇父的话,儿臣祭天大礼已毕,请皇父示下。〃
皇父用力撑了撑身子,头向前探着,仔细看了我两眼又靠回去:〃老四,是你回来了。〃
我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屋里一时很静,只听得见他手里数珠的摩挲声。许久,他动了动手:〃罢了,也罢了,去吧,去吧。〃
小太监搀我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很希望他叫住我再说两句什么,可我没有勇气回头看,他也再没发出声响。
七天,皇父的数珠躺在垫了黄缎子的托盘上,一直陪着我发号施令。雍位已正,我的争斗却好像才开始一样,白花花一片素服的人跪在脚下,他们满脸的猜疑和不屑藏在黑影里,让我紧绷的神经一刻也不敢松懈。这个座椅的确很高,人人都能躲,我却无处可躲,做皇帝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天下人证明,你是对的!
这个天下人里,也包括我的母亲。从皇父大殓的那天起,她就恢复了我幼年时她对我的冷漠。〃额娘在等十四弟么?〃我问。
〃大行皇帝交代过,一应大礼典仪都等大将军王回来。〃她老了很多,每天絮絮叨叨就是这句话。
〃哦?可有圣旨?谁传的口谕?〃
她抬起头,有些恶狠狠地盯着我:〃那如今这继位、大殓,可有圣旨诏书?谁传的口谕?四阿哥!雍亲王!大行皇帝辛劳一世定下的江山,难道不能让他交给他看中的人,不能让他放心地走吗?〃
〃国不可一日无主,江山已然交了。额娘册封太后的事情不日便会明发上谕,还有好多杂事都等着太后懿旨呢。〃我心里有股涩涩的感觉快要涌出来了。
她表面重复平静下来,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本宫没有资格做太后,本宫也不想承认这样的太后。〃
除了留给她冷笑,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对自己的额娘来表达愤懑。宠冠六宫多年,她的见识与胸襟竟然还不如十三弟妹!除夕夜,我悄悄靠在永和宫正殿的抱厦外,她凄厉的指责伴着雍正元年的钟声一起传到我耳朵里。
一直到死,额娘都不肯给我一句做母亲该有的软语温言。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只是心口太酸痛了,轻敲了两下棺板,我小声问:〃额娘,难道当年生我的时候,您不会疼么?〃
太后大殓的第二天,胤祥把一个明黄的缎子包双手举过头顶,跪在我面前:〃皇上新登大宝,兵令军行都由皇上统一调配,此令臣不敢擅专。〃
我打开一看,竟然是那块绿旗兵的令牌。〃十三弟,哥哥……〃我脱口而出。
他往后挪了两下:〃臣不敢!臣在先皇灵前有诺,今后定然恪尽心力,忠心侍主,但求不负皇恩……〃
〃行了行了!〃我突然烦透了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十三。见我打断,他顿了一会,微笑着抬起头来,仍然恭敬地说:〃臣不能完全参透圣意,可皇上,您是一向看得明白臣心的。〃
我呆住了,从来都说兄友弟恭,但胤祥却是个可以让我敬重的弟弟。事大事小,他心里永远明镜儿一样,有时候他仿佛就是另一个我,做一些我不能做的,弥补一些我不能弥补的。
老八后来对我说:〃既做臣子又做兄弟的人,迟早你只能留下老十三一个。〃于是他只做他想做的,逼着我把当年夺嫡留下的硝烟继续蔓延下去。至于老十四,我也很想像相信胤祥一样相信他,可是额娘的眼总在我脑子里转,我便下不了决心了。我不能给他自由,留下他的性命是我唯一愿意保证的,因为老十四并不会动容,就像小时候,我保护的是两个弟弟,而每次清醒着感激的,都只有胤祥。
常常想不明白,我成了皇帝,可我真正赢到了多少?功臣最后都变得狂悖,只把一个个任奸用佞的笑柄留给我。普天下猜测种种传言纷纷,兄弟失和,父子离心,紫禁城角落的污垢远比大殿顶上的金碧辉煌更吸引人们的目光。没人知道,申斥老八老九的时候我脊背上的冰凉,更没有人看见,驱逐弘时的那晚,养心殿的昏暗。
不是我愿意粉饰自己,是全天下总在向我要一个冠冕堂皇。其实皇父啊,他们最想知道的也正是儿子想知道的,您的心里,究竟曾不曾属意于我?如果是,那么您现在能否安然瞑目了?如果不是,那就请您看看这天下,我,胤禛,没有丢爱新觉罗列祖列宗的脸!我只有一生,纵不能有口皆碑,也至少换了个安邦定国。
雍正五年以后,政局的波澜趋于缓和,闲暇之余,我常常能从十三弟病容上看到自己的老迈,岁月的消逝让我每天都处于一种烦躁不安的状态中。我急切地批阅着每一份奏折,完善着每一件政事,还要面对永无休止的内争外战。有十三弟恭谨又坚定地陪侍一旁,多少能让高置的龙椅少一些冰冷,可是终于,他放松地躺在那里,不用小心翼翼也再不会勉为其难,甚至还有结发知音相随。难怪,他微笑得那么惬意。
……
〃皇上,时候不早了,就让怡亲王……〃犹豫的提醒声把我从回忆中唤醒,我只得点点头,由着他们去装殓了。过了一会儿,小太监手捧着一个荷包过来回说是从王妃身上掉下的。我打开一看,清香扑鼻,里面是一个木雕的核舟,舟底刻着四个小字〃风雨同舟〃。风雨同舟,我重复念叨着,转手对小太监说:〃把这个放在怡亲王身旁,叫府中所有的家眷都在一处等候,另把弘晓阿哥叫来。〃
不一会,弘晓被带了来,跪在我面前说:〃儿臣启禀皇父,求皇父准儿臣留在府中。〃
我一愣,叫他到身边问:〃自然是要留你在家,只是干珠儿知不知道,要留下做什么?〃
〃帮额娘看家。儿臣答应过额娘,儿臣长大了。〃小小的干珠儿很严肃,我眼前一阵混乱,仿佛看到了十三弟幼时执意卧冰的样子。
叫人来领走他,我重新捡起那张信纸,并不漂亮的字迹渗透着决绝和任性。思索半天,我终于提笔将那〃臣妾兆佳氏〃的字样浓浓抹去。弟妹,你如此温慈之人,为子连圣旨都敢驳,如今这样的托付,难道不嫌太重了么?我不知道我还能庇佑这一门多久,弟弟该得的荣宠我会在有生之年不停地给下去,可是怡亲王的顶子是不是戴得住,终究还是要靠这门里的人!弟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埋怨我的决定,你只要呆在你最想呆的地方,其他的就留给你们选择的干珠儿吧。
〃传朕口谕,〃我坐在正堂上说,〃阿哥弘晓袭封亲王爵,待大殓后,择地另建新府,原府下人均留在原处,再行调派。念弘晓阿哥尚且年幼,着……〃我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一个福晋,〃着怡亲王妃傍依教导,待成年再行封赐。〃
底下跪着的几个人都有些骚动,我喝了口茶接着说:〃亲王之妾室自愿殉葬,朕深感其情,特准一切从侧福晋礼,与亲王同葬。〃
两口棺椁整齐地排在我眼前,同进同退,同止同息。我的心窝又开始酸疼,这样的感情我可曾得到过?是翩叶?还是歆瑶。〃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偶尔,我也曾写下这样的句子,我种的桂花香满竹子院,可那院中暖着我的冷,收着我的心的人儿又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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