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荼縻梨花白》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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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朝门外下船后,光景果然热闹非凡,画舫交织穿梭,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地忙碌。我混迹于宫女中不着痕迹地进了宫。
刚进去,便有一个娇俏的宫女十万火急地拉着我道:“你这穿的是什么衣裳,今日可不比往日,马虎不得。快换了衣裳随我去,那边正缺人手。”说着便塞给我一套宫装,不由分说地让我换上,将我领到花亭里,嘱咐我:“你今天也不必做别的,就在这里候着,专门伺候着给陛下小姐们倒酒便可。”
我还未反应过来,那宫女已然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丢下我对这满桌琳琅的酒菜干瞪眼。我一笑,她定是认错人了,罢了,今天我便当一回伺酒宫女,正好借机赏赏美人夜色。
夜幕缓缓降临,新月初上,微风拂来,带来沁凉的薄荷香,让我一阵恍惚,仿若当年。
“陛下驾到!——”执事太监拉着长音通报,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随着亭中一干宫女俯身拜下,却不能克制地略微扬起眼角觑向他。金丝绣龙衮冕服,紫金冠、翠玉簪,腰上除了一个纹饰考究的蟠龙舞凤玉佩,别无饰物。那玉佩在月色中透着清辉的瓷白色,正是那冷暖双玉中的冷玉。我心中一动,复又垂下眼帘。
“免礼。都平身吧。”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肃穆。
我端着夜光玉壶,隔着御座立到了他的左侧身后,月光洒下,与那皎洁的银发交相辉映,闪烁夺目。同样的月色,同样的雪发,让我忆起了美丽的月亮溪,湿漉漉的溪水中,他抱着我唤“安安”。恍若隔世。
我咬了咬唇,将眼眶中泛起的潮意硬生生地逼退下去,走上前,为他满上一杯葡萄美酒。那双凤目不经意地掠过我时,竟让我心中波澜起伏,手上一抖,洒出几滴玫瑰艳红。我想,是这酒壶太沉了。
不敢再看他,我匆匆退回座后。太监一扫手中拂尘,“秀女献舞……”
语罢,燕乐起。一群头梳高髻、着各色霓裳、足踏云头履的秀女们在轻盈流淌的宫廷乐声中蹁跹起舞。少女们妖娆的身姿和莹润的藕臂在舒卷萦绕的长绸飘带中随着舞姿的变动若隐若现,裙裾拖曳过云洁光滑的地面,带起流香莲步,煞是优雅动人。
那年,亦是这宫廷选秀乐舞中,一双款款深情的凤目望着我,轻声在我耳边道:“有云儿足矣!”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回想,却已是惘然。
层波曲尽时,合欢花焰腾空散开,光芒飘然转旋如回雪轻盈,映衬着美人们的脸庞嫣然明艳。清雅、妍丽、馥郁、柳弱、丰腴、娉婷……宛如阳春三月的百花苑,各色佳丽齐聚一亭,满目芬芳。
舞罢,秀女们莲步微移,轮番依次上前给皇上敬酒,彩袖柔荑捧上玉盅,眼波流转,秀颈侧垂似柳烟拂水无力得惹人疼惜,钿璎累累佩珊珊,群裾斜曳云邈欲生。
“史太仆长女史媛玉为陛下敬酒。”
“李廷尉幺女李婷秀为陛下敬酒。”
“陈内史次女陈蕾鸢为陛下敬酒。”
……
太监手持花名册依次报名,我则端着玉壶给皇帝的琉璃觞中一次又一次地斟上美酒,心里难免腹诽他酒量如此之好。我倒酒倒得手都酸疼了,他竟没有半分醉意,俊逸的侧颜在月色下倒更透出几分釉瓷般的清辉。不过,我转念一想,他如今即便是醉了定也舍不得拒绝眼前如花美眷娇柔无力奉上的那一杯酒。哼,做皇帝的果然都是风流坯子!
六十位美颜,六十杯美酒。
筵毕,秀女们在嬷嬷的引领下袅娜散去,肇黎茂却纹丝不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亭内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自然陪伺其身侧,垂手而立。
只见他接过太监手中的秀女名册缓缓展开,身旁机灵的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地为其磨墨蘸笔。他手持银毫,凤目一览,最后落在了“史太仆长女史媛玉”上,手腕轻动,眼看着便要落笔。
“奴婢斗胆敬言,史家大小姐额方口阔,恐是大气有余却少了几分娇俏韵味。”在我反应过来前,一句反对的意见已经抢先于理智脱口而出。说完后,我就后悔了。他选妃子,我掺和什么?
四周的宫女太监们恐怕被我吓到了,都忘了规矩意外地抬起头来看我,那执事太监眉头一皱已经准备教训我了。
肇黎茂却轻轻颔首,道:“有理。”说着,便落笔将那行名字划去,继续浏览那名册。片刻后,笔尖落在了“陈内史次女陈蕾鸢”上。
“奴婢愚见,以为陈二小姐身姿柳弱,娉婷有余而贵气不足。”我怀疑是这亭中的酒气将我熏晕了,不然我不会这般把持不住自己的这张口。
肇黎茂唇角微微勾起,凤目中有华彩流动,如果我没有记错,一般他开始算计什么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甚有道理。朕亦以为如是。”
一笔将其划去,再次举笔逡巡,停在了“秦宗正四女秦惜月”上。
“奴婢以为……”正欲再度开口,他却回身向我,眉梢墨云轻挑,问道:“不知前云相之六女云想容何如?”
云想容?似乎耳熟得紧。
不待我细细考量,眼前一花,我已落入了一方狂狷傲气的怀抱,抬眼便对上了一双熠光闪烁、满是戏谑的凤目。
我气结,银牙一咬,道:“云相六女奸猾狡诈,好使毒,性善妒,祸国妖孽之姿。最是不妥。”原来他早便认出我来了,看着我服服帖帖地给他倒酒伺候半日不知心里笑翻成什么样子了。
更可恨的是,他闻言居然真的偏头郑重思索了片刻,最后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说:“朕身为一国之君,当为黎民苍生解忧患,为天下百姓担疾苦。既然此女如此一无是处,朕便勉为其难娶之,也免其再去祸害这天下的诸多好儿郎了。”
“陛下也不必如此‘勉为其难’,此姝虽不济,天下倒还有些人盼着被其祸害。”心底一丝酸酸甜甜漫了上来,口中却仍是不肯屈服,自己亦知有些口是心非了。
他凤目一眯,竹叶般狭长锐利,抱着我的手钳了钳:“你还敢再去祸害其他人!”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道只准陛下选秀纳妃,坐享齐人之福,就不许有思慕想容之人一二?”我把玩着他腰佩上的玉石,有些赌气。他一整个晚上赏美把酒,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半晌,却无回话。我抬头,却见四周宫人不知何时已尽数散去,只余我与他二人在这月色花亭之中。薄荷草的清香氤氲着沉靡的夜色,几分暧昧。而那如丝目光似春蚕吐丝将我一寸一缕包裹其中,让我情不自禁地抚上那优雅上翘的眼尾。
他伸出手,缓缓揭去我脸上那层薄薄的易容,水润薄唇随之倾身俯下覆盖而来。吻得那样细腻而轻柔,轻微得几乎难以觉察的颤抖泄露了心底的那份小心翼翼,让我心碎得发疼。我回搂住他的后颈,回应他的吻。那温凉的唇一颤,瞬间火热了起来,唇齿相依,灵舌缠绕,似乎要将我的灵魂也一并吸附入他体内。我亦攀着他热烈地回应。
柔情绵蜜的长吻结束后,我闭着眼偎在他的怀里,脸颊温升。他低下头,俊挺的鼻尖触及我的鼻尖轻柔地相互摩挲,感受着彼此的气息起伏交融。
“云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启唇,轻轻啃噬着他的鼻尖,将他的温热呼吸吞纳入怀:“是我。”
他将我又抱紧了几分:“你知道吗?我好怕你今日不来……好怕终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就像天边的一片浮云,我穷尽了一身的气力将这云一点一点从天边诱至身旁,如今再也不会放手。云儿,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这次,我真的抓牢了吗?”
我心疼地吻上他的发梢:“我早便被你牢牢抓住,天罗地网,我怎逃得脱?”原来,我的一举一动一直在他的注视之中,想来,戒备森严的宫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便让我混迹进来,而我粗浅的易容术又怎能瞒过他的锐目。他是一个狡猾而又心细如发的猎人,布好一个陷阱,只等我来跳;他是一个忐忑不安的赌徒,不赌天下钱财,只赌我对他的一份心;他不惜怜悯之情,只愿得一片发自真心的爱恋。
凤目中闪过黑曜石般的晶灿,他再次撷取我的唇瓣,深情地吻上。晚风吹动我的发丝,代替我拂过了他的面颊,一句动情的呢喃随着温热的呼吸吐露耳际:“云儿,我的云儿……”
“你这只狡猾的猫儿。”我嗔他,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放松身心倚靠着。
他笑了,媚眼如丝。任由我将自己一根落下的长发在他的手指间反复缠绕,他吻了吻我的发顶心。
“玉静王觊觎皇位已久,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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