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妓女生涯》第50章


剪毛巾,毛巾包锤子,锤子砸剪子,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跳山羊…是我在戏班学武生时练过的基本功。几年不练,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我倒背双手,开始跟孩子们逐个划拳。喊完…一、二、三…,必须同时出手,就在出手一霎那,我能揣摩出对方的拳势,随机应变。让对方既看不出手慢,又识不破变化,这是划拳的一种技巧。
眼看他们一个个败在我手下,我得意地发号施令:让败兵们等距离排好,猫下腰,两手拄在膝盖上。我像得胜将军,一溜小跑,飞身…上马。跟这会体育场上跳栏一样,在第一个…山羊…背上用手一拄,两腿腾空如撩叉状,飞身而过。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不知玩了多久,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偏南了…
走吧,走吧,下午再玩!…我怕误了瘦鹏下班吃饭…
不嘛,不嘛,再玩一会儿!…孩子们不肯罢休。我知道,他们还在垂涎着那些得不到手的扇子…
好,等一等!…
我匆匆跑到厨房,在开沸的锅里胡乱拌点疙瘩,捅旺炉火,又返身去玩。
又不知玩了多久,忽然,一股糊爆味儿直钻鼻孔。我陡地一惊,忙往厨房跑。掀锅一看,糟糕,水熬干了…滋滋…冒黄泡,疙瘩成了坨坨,黑糊糊粘在锅底。我顾不得多想,忙伸手去端锅。这下更惨,手指都沾在锅上,烫得我…哎哟…一声,把锅掼在地上。
恰在这时,瘦鹏回来了。他默默拿起铁铲去铲疙疤,不想疙疤和锅底沾成了一块,一下子铲成了无底洞。
瘦鹏看我变脸失色,反倒笑着安慰我:…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会我到小西湖再买一口!…我哪顾这些,两手疼得呻吟起来。
瘦鹏走过来。看看我的手,可急眼了,…咚咚咚…一溜小跑出了屋。
过了一会,他从邻居端来半碗酱油,让我浸在里面,说是能治烫伤。
手泡在酱油里,凉森森的,果然疼痛减轻了好多。这天夜里,瘦鹏一宿没睡,他抱着我斜倚在床头,端着酱油碗,一直陪伴到天明。
望着体贴入微的丈夫,我突然想起与这夜非常相似的一幕:
两年前的冬天,我刚被卖到兰州民悦里妓院,遇到一个耍无赖的嫖客。他睡了我不给钱,反讹我偷了他的白金手表。为这我饱受老鸨马大安的毒打。虽然很快真相大白,身体却从此虚弱多病。老鸨哪管妓女死活,逼我照常接客。第一次接待魏瘦鹏,正逢感冒发烧。
瘦鹏付过账,才发现我的病情。他为我上街买药,把病倒在床的我抱起来,放在他的双膝上,像哄孩子一样,一勺药一勺水地喂我。又给我暖被窝,帮我脱下棉衣裤子,只剩下贴身汗衫和裤衩,他则在床边合衣而卧,一宿没挨我的身子,问寒问暖地服侍我。用妓院的话说这叫…睡干铺。在淫荡狂虐的嫖客中,这样的男人难找第二个。从此,我便把心交给他了……
我慢慢体会到,瘦鹏是个称职的丈夫,我却是个不合格的妻子。这些天,我听到有人送我两个外号:…小花瓶…,…疙瘩王…,无非是说我只会当样子不会做饭理家务。
我的经历造成了我的悲剧:当丫鬟,只会给小姐端茶送水;当戏子,天天有两顿现成干饭;当乞丐,可以捞人家倒在泔水里的腐食;当童养媳,只会给瘫痪丈夫端屎接尿;做妓女,整日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命运将我扭曲成畸形人。我是辛酸苦泪流成河,惟独不会过生活啊!从今往后,我要从头做起,学会过平民的日子。
想到这,我喃喃地对瘦鹏说:…我一定做个好媳妇,好平民!…瘦鹏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他最理解我。
从此,我就开始串门了。我串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向人家学做饭。
我的左邻是工人史长生家,他和妻子、孩子一家三口,都是本地人。每逢饭时,我总爱跨入他的门槛。
刚开始,我心里纳闷,看人家吃过饭的空碗,就像刷过一样干净,一个饭粒都没有。
去多了,终于解破了这个谜:一天,他家做的是搅团,这是兰州的家常饭。说穿了,就是人们常用的浆糊。解放前西北人苦,为了节省粮食,常吃这玩意儿。
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搅团,碗里还沾着好多面糊。只见三人不约而同地把碗戳起来,用手捏住碗沿和碗底,像玩杂技似的,把碗搓得飞转,然后伸出舌头去舔,转眼间便从外向里舔了几圈。再看他们的碗,都明光发亮了。
见我一脸惊疑之色,史长生用教导的口吻说:…在我们这,不会舔碗就叫人笑话不会过日子呢!…
取回经,我如法炮制,做起搅团,做熟一吃,可咧了嘴。面糊把嗓子都糊住了,好难咽啊!吃完又学人家舔碗…乒——乓…一连摔了两个碗,逗得瘦鹏笑出了眼泪。
春雷一声响,兰州解放啦。好日子真真切切摆在我眼前。九月里,瘦鹏一下子就分了十袋面粉,作为他一个月的薪水。实验所家家欢庆解放,我学着别人,第一次包起饺子。
人家都是把面搓成条,剁成剂,再擀成片。我不会擀饼儿,便别出心裁,把面擀成一张大饼,像做月饼一样,用茶碗在上面一个个地扣。嘿,比他们擀的片还要圆。可就是厚一点儿,大一圈儿,捏成了前俯后仰的小包子。
我把饺子下到锅里,就像坐上了没底的桥子。究竟煮多长时间,忘记了讨问清楚。看着饺子在锅里滚了一阵,我生怕煮破了,急忙捞出来。老头子正好下班。我把一小盆两大碗饺子摆在他面前,心里话:…这回总算露了一手!…
我眼巴巴看着他夹起第一个饺子,等他吃下去,说一声好,就心满意足了。这么大的饺子,瘦鹏一口只能吃下四分之一。只见他在嘴里嚼了几下,忽然皱起眉,…噗…地一声吐在桌上。
我好生奇怪,也夹起一个咬一口,这一嚼臊得我呀,顿时满脸通红:饺子皮发粘,肉打滚儿,白菜…咯吱咯吱…冒青味儿。
再看瘦鹏,不急不恼,反倒笑哈哈地说:…素珍,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小媳妇捏了个饺子,两口子对着脸吃,吃了一年,谁也没看见谁的鼻子尖,你说这饺子有多大?…
我赌气说:…你甭糟践人,我回锅去!…
我把饺子重又倒进锅里,盖上锅盖,足足煮了半个钟头,掀锅看时,又愣住了:里面一个饺子都不见啦,只有半锅烂馅。气得我把勺子一摔,…呜呜…哭起来。
兰州天高地冷,寒流来得早。党关心群众生活,配给每家两吨烟煤。我们早早就在屋里安上炉子。为这我又出了洋相。
这天晚上,我封好炉子,上床睡觉。我睡在里面,脸对着墙,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我觉得好难受。头涨得像火罐,两眼睁不开,鼻子堵着,胸脯闷得一鼓一鼓。我憋足劲像在使劲喊:…瘦鹏,快醒醒!…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最先看到的是那漆黑的夜幕和天上的繁星。巡视左右,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院里,上身穿着那件线内衣,下身只有一条裤衩。一阵寒风吹过,…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这才明白是中了煤气。
我转过头,见刚安不久的电灯亮着,玻璃窗早已打开,可炉子里还在冒烟。瘦鹏四处查看,终于找到了祸根:原来,在炉子边烟囱的接口处,有个可以转动的闸门。白天做饭,关上闸门,火苗便往上窜。晚上封好炉子,必须拧开闸门,让煤烟从烟囱里排出去。没干过家务的我,总是丢三拉四。只因忘了这举手之劳,险些丢掉一条小命。
见我苏醒过来,瘦鹏忙跑出屋,把我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哄我再睡。
当我再次醒过来,已是早饭时光。瘦鹏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挂面端到我嘴边。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想起人们常说的…老女婿吃馒头,小女婿吃拳头。老头子宽怀胜过父亲,体贴胜过母亲,疼爱胜过丈夫,帮助胜过老师。跟了他,是我一生的造化呀!
四十余年后的今天,我总算会做一般的家务了。但比起真正的劳动妇女,我还相差甚远。
五星红旗在试验所高高飘扬,新中国在向每个公民召唤,困扰在小屋里的家属们开始有权利接触外面的世界了。
这些天,我耳朵里飞进许多振奋人心的消息:…共产党修复了黄河铁桥!——共产党封闭了兰州妓院!——共产党开始清奸除霸!………
共产党,毛主席,两个新鲜而响亮的词汇在群众中有口皆碑。
一天傍晚,瘦鹏兴冲冲回家,告诉我两个好消息:一是共产党优待解放干部,给他定了较高的工资,每月十六元人民币,两袋面粉。解放初的人民币可实惠啦,一块多钱能买一袋面粉。再是党派代表进驻实验所,让我们家属明天和所里干部一起迎接代表。
吃过早饭,挂在实验所前院的大钟响了,二百多名职工家属搞好卫生,分列大门两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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