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皇冠》第127章


建武六年(公元三十年),随着李宪、董宪、秦丰先后授首,东方战事终于彻底平息,日后虽然仍有小的叛乱,但都局限于一郡数县,旋即殄灭,不足为患。
从刘秀起兵到现在,内战已经打了漫长的八年,刘秀虽然赢得胜利,却也身心俱疲。
刘秀需要休息,帝国需要休息,老百姓更需要休息。
是时候将战争这头猛兽关回笼子里了。
尽管陇西的隗嚣和巴蜀的公孙述尚且割据,但隗嚣已经送长子隗恂入洛阳为质,公孙述则远据边陲,都不能算是腹心之患,不妨慢慢解决。诸将纷纷请战,希望一鼓作气完成帝国之统一,刘秀笑道:“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改以攻心之战为主,数次致书隗嚣和公孙述,晓以天命,告示祸福。
与此同时,刘秀的大部分精力则从马上转到马下,从治军转到治国,接连颁布一系列诏令,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帝国之建设。
先是裁军复员和罢郡县之兵。
刘秀手下究竟有多少军队?不算账还好,一算账吓一跳。刨除刘秀固有的部队不算,光是受降过来的部队,总人数至少便有一百四十余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就算放到现在,也足以跻身全球前五之列。即使是太平盛世,如此庞大的军队养起来都嫌吃力,更何况是乱世初定、百废待兴?
裁军复员,此前一直也在进行,东方扫平之后,始有大规模的遣返,健壮精锐则留,其余老弱病残,悉数遣归乡里。
中央军足以作战,于是又罢郡县之兵,诏曰:“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只有中央军,不设地方军,此后便成为东汉的定制。
再是大量减省官吏。冗官闲职,一律废除,又因人口剧减,撤并四百余县。一番精简下来,帝国还是那个帝国,但刘秀的官僚队伍,人数却只有王莽的十分之一。原来的水分之大,蠹虫之多,可想而知。
以上两条,一言以概之,大力削减吃公粮的人口。
再降税赋,激励生产。此前由于军事需要,行什一之税(即税率为百分之十),此时则改回西汉旧制,三十税一(即税率为百分之三点三)。接着赦免囚徒,释放奴婢,招揽流民,劝以农桑,增加贡献公粮的人口。
又有祭祀孔子、兴建太学诸举,作文化复兴之建设,不在话下。
再说回隗嚣。在刘秀眼中,隗嚣和公孙述是区别对待的。公孙述是敌人,而隗嚣是同志,而且是可以挽救的同志。自始至终,隗嚣从来没有与汉军为敌,而且多次帮助冯异击败公孙述,为朝廷立下大功。可以说,隗嚣除了不肯亲自入朝之外,没有任何对不起刘秀的地方。
面对这样一个老好人,刘秀实在是下不了狠手。他总觉得,只要再多一点耐心,加一些殷勤,早晚能把隗嚣争取过来,用不着双方撕破脸,落得个兵戎相见。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隗嚣都没有背叛他,如今他已征服了帝国的大部,无论是人口、经济、兵力,都占据绝对优势,隗嚣自然更加没有理由背叛他。
刘秀信心满满,加紧发动对隗嚣的外交攻势。然而,似乎是老天故意作祟,离奇的外交事故接连发生。
先是刘秀遣卫尉铫期出使,满载珍宝缯帛,前往陇西赏赐隗嚣。铫期行至郑县,不承想,珍宝缯帛却被盗贼偷了个精光,只得怏怏返回洛阳。铫期是出了名的猛将,却栽在一群名不见经传的盗贼手上,岂不怪哉!
再有隗嚣遣使者周游入朝,来洛阳朝拜刘秀。周游途经长安,顺便造访冯异的大营,一不留神,却被仇家偷走了脑袋。岂不怪哉!
接连两件怪事,仿佛不祥之兆,给和平解决隗嚣问题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刘秀向来迷信,闻讯叹道:“我和隗嚣之间,恐怕是很难如意了。”
而在公孙述这边,趁着刘秀尚未对他用兵,决定先下手为强,派遣田戎与将军任满自江关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试图袭取荆州诸郡,结果遭遇岑彭迎头痛击,无功而返。
公孙述主动挑衅,刘秀麾下将帅借机群起上书,请愿伐蜀。刘秀不忙表态,把将帅所上之书,满满装了一车,遣使者送到隗嚣处,美其名曰,伐蜀这么大的事,必须先得征求隗大将军的意见。
隗嚣当然知道刘秀征求意见是假,试探他的忠诚是真。在隗嚣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看到蜀国被灭,他的理想就是维持现状,于是回书刘秀,满篇借口,说什么“关中甫定,三辅单弱,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又说“刘文伯盘踞朔方,勾结匈奴,大为朝廷之忧”。总之一句话,伐蜀的时机尚不成熟。
刘秀接书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你隗嚣还抱有割据一方的幻想?看来对隗嚣再也不能一味怀柔施恩,必须恩威并重,给他足够的压力才行。
刘秀于是命祭遵、耿弇、盖延、王常、马武、刘歆、刘尚诸将各率精兵,先期进发长安,与冯异会合。建武六年五月,刘秀也移驾长安,亲自坐镇。
【No。7 使者来歙】
大军集结完毕,刘秀亲自修书隗嚣,再次命隗嚣对伐蜀一事表态。
大兵虽已压境,隗嚣仍继续推诿,回书刘秀道:“白水险阻,栈阁败绝。”
要想从陆路攻打蜀国,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从关中西行,取道天水,从而绕过秦岭,南行涉过白水,直逼武都。这条路尽管绕远,然而道路平坦,运输便捷,适合大军稳步推进。
二是走栈阁(即栈道),或从褒斜谷,或从子午谷,直接穿越秦岭,进入汉中。这条路尽管属于捷径,然而穿山越谷,沿栈道而行,路途极其艰险,只适合奇兵突袭,而不便大军运动。
隗嚣的回书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却把这两条路全给堵死,走天水大路吧,有白水险阻;走穿山小道吧,栈阁又年久失修。两条路都行不得也,要不,您老人家飞着去?
刘秀强忍怒火,命来歙出使隗嚣,再作最后之争取。
来歙面见隗嚣,以老友的身份,苦劝隗嚣出兵击蜀。隗嚣抓耳挠腮,长吁短叹,一味背诗:“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来歙费尽口舌,隗嚣只是不肯,来歙无奈之下,退而求其次,道:“皇帝御驾亲征,大军云集,绝无空手而返之理,总之,蜀国非伐不可。隗兄如果觉得出兵实在为难,我也不便强求,只向隗兄借道天水,使大军得以通过即可。”
隗嚣心想,借道应该问题不大,就让刘秀远道伐蜀,和公孙述拼个两败俱伤,他则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然而终究不放心,于是召集众武将商议。
王元一听,厉声道:“来歙所言,包藏祸心,大王万万不可听信!”
隗嚣大惊,问道:“何以言此?”
王元道:“此乃假途灭虢之计,刘秀借道是假,趁机吞并陇西、天水是真。”
隗嚣一身冷汗,道:“幸得王将军提醒。”回见来歙,推辞抵赖,道,“天水连日山洪,道路不通,要不,等我把路修好了,再迎接朝廷大军不迟。”
来歙见隗嚣当面扯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隗嚣的鼻子大骂:“叫你出兵不肯,问你借道又不肯,那你是要反叛了!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洛阳!别忘了,朝廷百战雄师,远非你能抵挡!”
隗嚣就纳闷了,这明明是在他的地盘,来歙怎敢如此嚣张?隗嚣不放心,拽住一旁陪酒的侍女,问道:“这是我的地盘吗?”
侍女甜甜一笑,道:“是的,大王。”
隗嚣这才笃定起来,身子往后一仰,笑望来歙,道:“讲,接着讲。”
来歙更怒,愤而拔剑,砍向隗嚣。隗嚣虽然跛足,反应却是奇快,抽身而退。来歙一剑斩空,只切下隗嚣的衣袖。隗嚣碎步急迈,只听嗖嗖几声,已是人影全无。
来歙一击不中,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徐徐收剑入鞘,并不再追。
隗嚣去而复返,随身跟着数十护卫。隗嚣犹自惊魂未定,指着来歙,道:“你我多年好友,如今你竟要杀我?”
来歙身陷众围,毫不惊慌,答道:“若非念及朋友之情,我才懒得杀你。”
隗嚣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杀我,居然还是为了我好?”
来歙怒道:“那是当然!你枉为长安三杰,却竟如此不晓事!身为多年好友,我岂能坐视你起兵反叛,然后身败名裂,被皇帝诛灭九族?我只杀你一人,杀完我陪你同死,如此便可以替你保全隗氏家族,朋友之道,岂不在此乎!”
隗嚣也恼怒起来,冷笑道:“好,你既以朋友自居,那又为何背着我交结郑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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