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连环》第244章


他泪已流尽,此时虽然悲伤,却已无泪可流,只能浩叹连声,以舒胸中气闷。
破庙中寂然静了下来,耶律翰叹息一阵,又把鹊儿放下,双拐插在身旁,摸索着喃喃叫道:“酒!酒!我的酒呢?酒到哪里去了?”
矮叟忽然心中一动,思得一计,目光流转,见照壁墙下,有一座石凿的香火炉,于是,轻轻放下枯叟尸体,一步一步,向石香炉移去。
他移步已十二分小心,蹑气屏息,不带丝毫声响,但移行几步之后,仍被耶律翰发觉。
耶律翰一把抄起双拐,霍然跃起,喝问道:“是谁!”
矮叟压抑嗓音应道:“我是桑琼,替老前辈送酒来的!”
耶律翰心神迷茫,哪里还能分辨真假,闻言喜道:“真的有酒?快拿来!快拿来!”
矮叟试探着问道;“老前辈还敢喝酒?不怕沙娜拉生气吗?”
耶律翰怔了一下,随又嘻嘻笑道:“不要紧,咱们别告诉她,她就不知道了。”
矮叟心里暗喜,抱起石香炉,缓步走了过来,相距数尺外停步,低声道:“老前辈,酒来了。”
耶律翰顺手将双拐插在地上,伸手欲接,忽然又缩了回来,摇头道:“不行!我发过誓不再喝酒了,她若知道我偷着喝酒,一定会不高兴的。”
停了停,又自言自语道:“趁她睡了,只喝一点要什么紧,我心里闷闷的难受,为什么有酒不喝呢?”
矮叟见他喜怒无常,言语颠倒,心胆顿壮,忙接道:“老前辈心里烦,喝酒最能解闷,只喝一点,咱们不说出来,她那会知道?”
一面说着,一面缓步移近,手上贯注真力,将石香炉高举过顶,目注耶律翰毫不稍瞬。
这时候,两人相距已不足三步,矮叟心弦震荡,几乎不能自恃,他只消对准耶律翰的头顶,奋力一击,便可以大功告成,但事情来得太顺利,却使他迟迟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实。
他心里在嘀咕:该不会是这老瞎子在使诈吧?他是不是横练硬功?故意装疯卖傻,诱我出手,一旦打他不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不!不!不能上他的当。
刹那间,忽然想到耶律翰曾硬挨枯叟一掌,分毫未伤,心里一惊,不由自己忙向后退了两三步。
但,耶律翰沉吟片刻,又伸出手来,道:“快些给我!我只 喝这一次,以后决不再喝了,趁她还没醒,快些把酒给我!”
矮叟细察他神情,不似有诈,口里含糊答应,迟疑着又移步 上前。
耶律翰双手前伸,连声催促道:“酒!酒!快拿来,快拿 来。”
矮叟把心一横,猛上一步,正待下手,突然身后一声断喝 道:“韩东沧,你想干什么?”
矮叟不用回头,已听出那正是桑琼的口音,一阵惊悸,手上不禁略缓。
就在这刹那间,身后风声飒飒,桑琼已飞掠而至。
耶律翰微微怔愣,也探手去拔双拐。
矮叟情知已难脱身,凶念顿起,猛可吐气开声,石香炉疾然下落……
耶律翰双目虽盲,反应却异常敏捷,倏忽翻掌上迎,侧肩卸力,由坐姿忽然变为“卧看巧云”之式。
那沉重的石香炉被他掌力一拨,准头已失,“蓬”地击在肩颈之间,登时碎成细粉,耶律翰一个翻滚,呛出大口鲜血,人也萎顿倒在地上。
他应变不能说不快,无奈一个蓄势已久,一个却仓促招架,那石香炉虽未砸中要害,却已使他颈骨断裂,负了极重的内伤。
桑琼远在丈余外,来不及抢救,手腕一抖,“太阿剑”脱手飞出,正中韩东沧左后肩胛。
矮叟负痛闷哼出声,带剑穿窗射出,匆匆向庙后逃去。
桑琼怒火狂炽,目眦欲裂,如影随形急追,却见矮叟韩东沧刚越出庙后短墙,便发出一声惨叫,“蓬”然摔倒,竟不闻声息 了。
桑琼一惊,错掌护胸掠登墙头,远远望见似有两条纤小人影,一连两闪,没人林中。而矮叟韩东沧竟倒卧在墙下雪地上,业已被人拦腰斩为两截。
这意外的结果,直看得桑琼如堕五里雾中,心里飞忖道: “姓韩的必是负剑逃走时,被那两人预伏墙外出手杀死,但那两 位杀死矮叟的人,为什么不肯跟我照面,就急急离去呢?
从背影看,分明是两个女人,那么,最可能是麦佳凤和隐 娘,但桑琼却想不出她们不肯跟自己见面的理由。
猜测半晌,无法结论,只好收回“太阿剑”,提了韩东沧的尸体重回庙中。
神殿上遍地血污,鹊儿重伤昏迷,仅剩奄奄一息,耶律翰则仰面躺在神案前,呼吸重浊,气喘咻咻。
桑琼急忙扶起耶律翰,一面为他顺气渡力,压抑内腑伤势,一面恨声追悔道:“都怪晚辈愚昧,救应来迟,致遭奸徒所乘,老前辈伤得可重?”
耶律翰喘息半晌,才虚弱地摇了摇头,道:“不怪你,这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喝酒!”
桑琼诧道:“老前辈,您——您觉得心里明白了很多,是不是?”
耶律翰微微颔首道:“是的,这些日子,我心里好闷,刚才那匹夫重重一击,淤血喷出,现在倒舒畅了许多,桑老弟,这些天来,真是多亏你了,等回到阿儿汗宫以后,我还得好好谢你才成。”
桑琼见他重伤之后,神志反而清醒,言语也清晰不乱,一时间,既惊且诧,不知是喜?
是忧?
耶律翰略作调息,已能挣扎着倚墙斜坐起来,问道:‘’沙娜拉的遗体,没有被他们毁坏吧?”
桑琼忙道:“没有,夫人棺骸仍旧好好在车上,老前辈是否想把棺木移进庙里来?”
耶律翰却摇头道:“不必,我现在也想通了,但能扶棂回返祁连,此生心愿已了,何苦再作请求,人死尸腐,空自厮守着肉体,又有什么益处,等一会,你去把棺盖钉死了吧!”
桑琼大喜,道:“老前辈放心,晚辈一定照您老人家的意思去办。”
耶律翰长吁了一口气,道:“但愿我还能活到返回祁连,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曾经答应过沙娜拉,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桑老弟,你我萍水相逢,承你不辞千里,助我夫妻团聚,假如我无福活着回返故居,死了以后,也请你把咱们两具尸骸运回阿儿汗宫埋葬,琼楼后侧有座空冢,那就是咱们夫妻当年预留的并骨之所……”
桑琼听他越说越不吉利,忙接口道:“这些事,老前辈不须烦心,咱们离祁连近在咫尺,一定能够惩治阿兰叛婢,规复神器,重新把阿儿汗宫再夺回来。”
耶律翰苦笑一声,道:“怕只怕事愿相悖,力不从心。”
桑琼骇然道:“老前辈何故失去信心?”
耶律翰摇摇头,道:“桑老弟,你看我这般光景,当真还能快意恩仇,再登宫主宝座吗?”
桑琼毫不迟疑道:“即使老前辈不能亲手完成,晚辈也会替你老人家办到的。”
耶律翰黯然叹息道:“老弟豪气干云,令人心感,但愿苍天有眼,延我数日生命,能让我亲身拜领老弟成全的德意。”
桑琼一愕,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耶律翰摇摇头,岔开话题道:“你该看看鹊儿伤势,早些收拾残局,咱们也好上路了。”
桑琼答应着抱起鹊儿,匆匆替她闭了心脉穴道,细察伤势,原来鹊儿因为事先被韩东沧制住经脉,虽然遭受重击,却幸尚未伤及内腑,只是气息奄奄,眼看不能再行凝气跟人动手了。
桑琼无限悔恨,将两位伤者送上马车,又掘了个大坑,掩埋天山二叟尸体,然后独自攀登车辕,冒雪驶动马车,向北驰去。
由张掖往酒泉,一路傍长城内而行,因为耶律翰和鹊儿都负了伤,无法兼程赶路,两天后,才越过高台县境。
第八十章 群英会
桑琼本意仍循上次旧路,准备从临水驿折转向南,直转祁连主峰,不料刚到黑泉驿附近,却意外地遇见一位熟人—一雪山派掌门人“索命吊客”鲁无尘。
桑琼和鲁无尘曾在淮阳万梅山庄,为争夺武库藏真图相识,其后又在落凤峡共过患难,遂成道义之交,却未想到会在甘凉古道上二度相遇。
当时,鲁无尘正带着两名雪山派弟子,大马金刀般坐在黑泉驿镇头一家茶棚外喝着羊奶茶,一见桑琼,霍地起身迎住,长臂一探,扣住马环口,咧嘴嘿嘿笑道:“桑庄主,幸会!
幸会!什么风把您吹到西北荒僻地方来了?”
桑琼下车相见,略作寒暄,含糊道:“有点私事,欲往祁连,不想途中得见故人,鲁兄怎么也在此处?”
鲁无尘怪笑道;“穷命嘛!还不是四海飘荡,到处为家,这儿附近住着一位多年老友,在下偶经此地,留下来作客数日,既 然巧遇,庄王好歹且跟在下去盘桓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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