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第50章


接下来的一幕是鲜血,透过鲜血能看见比血更残酷的沙场。 
远出的喊杀声已经被身边的嚎叫掩盖了,共工在远处陷入包围的时候,蚩尤、风伯和雨师的队伍却迎面遇见了大鸿的左翼。于是苦工们只得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冲了上去,毕竟这是王师最虚弱的时候,共工在远处牵制了黄帝的中军。 
“冲啊!”蚩尤提刀前指,“第三队接着上去!” 
“第三队都已经阵亡了,”风伯低声说,“没有第三队了。” 
第三队意味着五千苦工,第三个五千人又阵亡了。蚩尤愣住了。 
“第四队!”蚩尤的命令已经很虚弱了。风伯的脸色苍白,蚩尤忽然想起第四队的首领就是风伯。而第三队的雨师又在哪里呢? 
“我去了,”风伯低声说,“如果还冲不开缺口,你就告诉公主,说我开小差跑回家了。这样她就不用伤心了。” 
“你不要去,”蚩尤拉着风伯的胳膊,怎么也放不开。 
风伯苦笑着打落了他的手:“我也不想去,我也怕。可是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轮到我的时候,我就逃跑么?我要对得起他们……” 
于是风伯高呼着纵马舞刀,又是五千苦工投入了王师的洪流大海,就想当年在黄河上堵口一样。随即,他们被人流吞没了。 
面前那个年轻士兵和年轻的苦工搂抱在一起,士兵的铜剑劈断了苦工的肋骨,苦工手里的长梭穿透了士兵的胸口。蚩尤看见一双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死去的人是不能回家的,蚩尤忽然问自己:“那么这些死去的人为什么要上战场呢?拼上了性命,还是什么都没有。”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尸骨,第五队的苦工们在颤抖,当蚩尤下令的时候,他们就要踏着自己战友的尸体再冲向前面的封锁。蚩尤看着他们惊惧的眼神,他知道这些人都很害怕。 
蚩尤觉得很恐惧,身边再没有一个朋友,他无法向别人诉说。他不敢想象再冲下去会有多少人能够回家,一千?两千?或者是五千人?可是他们离开黄河的时候,足足有十万人。十万人死了,只为几千人能回家,这还没有计算轩辕部战死的战士。蚩尤没法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说明为什么轩辕部的战士应该死,尤其是面对着那些和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 
“退!”蚩尤终于用他颤抖的手举起了战刀,“退回不周关!” 
下令的时候,他看见第五队苦工脸上那些如释重负的神情。 
远处的喊杀声还在继续,共工和他的五万人依然在苦战。他们却不知道苦战已经没有了意义。 
大鸿身后的武士高举火把,马前捆绑着雨师和风伯,后面还有被俘虏的所有苦工。大鸿没有持刀,只是很平静的骑在战马上,对不周关上的蚩尤说:“少君,想不想让这些人活下去?” 
雨师和风伯挣扎着抬起头来,可是他们的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说“让他们杀了我吧”?每个人都想活下去的。 
“如果少君可以开城,我必然劝说大王,不伤这些人的性命。大鸿一生中杀人无数,却不曾食言。” 
“治国用法,无法则乱。如果我轩辕部此战元气大伤,四方诸侯没了霸主,一定又是战火四起。到时候死的,却不知是几十万人。” 
“少君,问问你身后那些人,他们想不想活下去……” 
蚩尤回身去看那些苦工,看见他们回避着自己的目光,看见他们恐惧的哆嗦着。已经不复离开黄河的意气风发,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是回家,是死亡。 
大鸿刁着烟草卷儿,抬头看向天空:“如果你想战,我和我手下两万将士也只好战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门缓缓的打开了。大鸿眼睛里有惊喜的神色,可是他却并没有立即冲锋,只是等在那里,看着一个身影独自走出了不周关。 
蚩尤抛下了自己的战袍,跪在大鸿的马前,把战刀举了上去。 
“你疯了么?”雨师对他喊,可是蚩尤只是麻木的跪在那里。风伯没能喊下去。 
“换了我们,我们会怎么样?”风伯问雨师,雨师答不出来。 
“所有人都关押在不周关内,”大鸿喝令,“穿下酒食,等大王拿下了其他叛军再行发落。” 
铁链穿过那人的琵琶骨,把他的肩膀锁死在墙上,手脚上坠着沉重的铁椎,让那人根本动不得分毫。 
牢门在蚩尤的背后闭合了,蚩尤闻见不周关地牢中混合着血腥气的腐败味道。他有一种转身逃走的冲动,可是他不敢,他知道自己一旦走了,面前的这个人就只有死。 
那双灰暗的眼睛从长发间看了过来,那人怪异的冷笑了一声。 
“共工……” 
“少君,”共工的声音沙哑,“我还以为你已经到了九黎呢。” 
“我向大王求情,大王已经答应,只要你愿意效忠大王,一切都不再追究。” 
“哦?呵呵呵呵,”共工笑了起来,“多谢少君了,那剩下的人呢?” 
“雨师、风伯还有其他人都要继续回黄河去治水,只有我们两个必须回涿鹿,终生不能离开。” 
“因为我们两个比较可怕吧?”共工说,“原来可怕也是有好处的,战败了都不用回去治水。”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多谢,多谢啊,”共工忽然恢复了以前大笑说书的模样,抖动身上的铁链,一阵清脆的响声。 
“我马上就可以回涿鹿城了,”共工说,“睡在暖和的床上,没准大王还会建一座高台给我住。我每个月都会有钱喝酒,没事情的时候可以继续讲我大战黄帝的故事,现在我可是真的和黄帝大战过了。” 
“可是我有个问题,”共工忽然盯着蚩尤说,“如果那些王八蛋问我,那谁能证明你和大王大战过?我该怎么说?” 
蚩尤愣住了。 
“我只能说,他们都死了,只有我,还有一个叫蚩尤的活了下来。我们离开黄河的时候浩浩荡荡十万人,有人死了,有人还在黄河边挖土,只有我很舒服的在这里讲故事……”共工阴恻恻的笑着,“少君你看,战死的那些人在旁边看你呢。” 
蚩尤打了个激灵,他知道共工在吓他,可是他忍不住要往周围看去。 
“死了多少人?五万人么?结果只有我们两个回到涿鹿,”共工说,“不过这笔买卖也不亏,别人的死和我有什么相干?只要我回到涿鹿去过好日子就可以了。” 
“不,我不是这么想的!”蚩尤忍不住喊了起来。 
“你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你太懦弱,根本就不敢这么想,因为你太愚蠢,根本就想不到。哈哈哈哈,不过我也不能说你,我虽然很残忍,可是我蠢到相信你会带剩下的人冲出去。我也很傻啊,把自己一条老命搭给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懦夫!”共工厉声大吼道,“因为你,所有死的人都白死了!” 
蚩尤被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势压到了对面的墙上,他缩在墙上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过少君,我是多谢你的,”共工的声音忽然又柔和下来,“至少你还知道要来救我。可是我害怕啊,害怕我死了,比我先死的那些鬼魂会在黄泉里缠着我。” 
“我要对得起他们,”共工平静的说完,猛的把他巨大的头颅扬向身后,后面是坚硬的石墙。 
蚩尤看着鲜血和脑浆淋漓着掩盖了石墙的黑色,也是红白二色,鲜明而凄厉。 
门外守卫的士兵只听见一声可怕的嚎叫,年轻的少君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地牢,嚎叫着逃向了远方。 
蚩尤悄悄对自己说:“我要的并不太多。” 
失去了兄弟的蚩尤还有家,不能回家的蚩尤还有刑天,刑天离去了他还有朋友,朋友站死了他还有云锦,云锦嫁人了蚩尤可以希望她会过得好…… 
那么云锦死了呢? 
啊,如何一切都远远的长久的离开了我。 
我相信赐给我光线的辉煌的星斗,已经死去了几千年。 
我相信在小船过渡的当中,我听人说起些可伤怖事情。 
在屋里一座钟敲了…… 
在哪间屋子里? 
我真想摆脱我的心灵步出到高天之下,我真想祈祷。 
而在所有的星斗中间总会有一个还存在。 
我相信我能确知哪一个孤独无倚赖仍然在空中栖迟,哪一个如一座白的城尚立在天心光芒的尽处…… 
终于一无所有。 
现在他怀里依然抱着柔软的身体,可那身体在冰冷,在僵硬。他曾经很天真的以为不用战争,大家都可以幸福在在一起。他曾经很怯懦的投降,只要能够回去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即使他抛弃了一切的往事,他也可以在一间面朝大海的房子里,和她一起看春暖花开。 
现在就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走了,那些往事却回来了。 
想抛弃的往事,想打碎的过去,如千千万万的幽灵,从记忆的深渊中缓缓升起。无数的碎片又一次拼出了曾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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