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第181章


前面就是京城了啊,隐约之间,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希望这条路永远地走下去,虽然这一路上,天气是如此的寒冷。
“关于我的事情是怎样安排的?”她还是问出口了,波光潋滟的眸子忍不住带着几分闪烁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有些好奇,他会怎样选择。
“刚刚传递上去的入城文书里面并没有提到你。”倪廷宣回答道,神色有几分游移不定,回避着她的视线,他终于还是轻声问道,“你是准备回宫吗?”
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这些天以来,两人相伴的车驾从遥远的息京,走过绵延的山脉,走过雄伟的居禹关,终于走到这个距离大齐京城最近的驿站里。
这一路上有无数的机会,让他开口询问,让他可以安排下一步的动作。可是他不敢问,不敢聆听那个让他万劫不复的答案,不敢去面对最终选择的那一刻,因为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选择的权利不在他的手中。
他不问,她也不说。
两人就在异乎寻常的默契之中以异样沉默的姿态走完了这一路。
可是再怎样漫长的道路都有到头的那一天。
明天,就在明天,他们就要踏入大齐的京城,那个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也是给予他们最深远的隔阂的地方。
苏谧仰头看着连绵不断从天而降的雪花,黑沉沉的天幕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将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情意与犹疑,还有这个世间的所有光芒,都吸进了这个看不见的深渊里。
他们之间的隔阂,何止是那高深的城墙,绵延的宫门,生疏的名分……
她与他之间相隔的,是深深刻印在骨子里面的仇恨,是埋藏在血脉深处的清冷。
儿女情长的意境又怎么能比得上血脉相连的至亲的鲜血?
她知道他的一切,可是他却不知道她的所有。
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知道了自己隐藏的最深的仇恨,知道了自己到现在为止所作所为的一切,他会怎么想,还会用这样纯粹真挚的眼神看着自己吗?
想到这个问题,苏谧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别无选择。
“不回宫,我还能够到哪里去?”她终于摇了摇头,用竭力保持平淡的语调说道,“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倪廷宣抬起头来,有什么话冲到了嘴边,马上就要说出,却被苏谧打断,“你不用担心,”她低下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她身为一个宫妃,在辽人入宫的时候逃出宫外还是合情合理,但是擅自与朝臣将领同行,甚至跑到战场上去,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好在如今葛先生和陈冽都已经人在京城,对于此事,他们早已经帮她打点好了一切,她只要安心入城即可。
然后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不再听,无论留在他眼中的是失望还是黯淡,都已经与她无关。
看着她冷漠拒绝的姿态,倪廷宣终于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一瞬间,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这层层的雪,笼罩出层层的迷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十一月十九日,燕王世子倪廷宣班师回京,入城觐见。
十一月二十四日,原本逃逸在外的莲妃苏谧也回宫了。
对于这位莲妃娘娘的传奇,京城中每一个人都津津乐道。
据说,莲妃娘娘所居住的宫室正好是后宫之中最靠近冷宫的一处偏僻地方,当年辽军破城的时候,她身边的奴才在前面侍奉,及时得到了消息,这位莲妃也是个有胆识又当机立断的,当即就跑到了冷宫东面的矮墙处,在几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的帮助之下,翻过低矮的宫墙,从而逃出了宫廷,逃出了辽人的魔爪。
这桩传奇立刻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称赞莲妃的机警伶俐,见机迅速。也有人称赞她平素简朴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为帝王的宠妃却依然不骄不躁,居住在偏僻简易的宫室之中,怎么能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及时地逃出去呢?当然也有不少人议论宫妃贸然离宫,有碍礼节法度的,他们言之凿凿地认为,真正贞烈的妃子,应该是如同皇后那样,选择全节而死,而不是逃遁出宫……这样的议论马上就会遇到更加有力的反驳,如果当时莲妃见机得不快,那么皇子殿下怎么办?于是高喊着贞烈礼节的夫子们无语了。
当时辽军来得太快,绝大多数宫人甚至都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落到了辽人手中。能够逃出宫中的寥寥无几,宫女、内监、粗使杂役通共加起来还不足百人,而莲妃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的一个妃嫔。其余的妃子,不是为了保全贞洁被迫自尽于宫中,就是屈身侍敌,沦为辽人的婢妾。
莲妃最值得称道的不仅仅是她的及时出逃,而且她在出逃的同时,将大齐宫中仅有的皇室命脉,当今皇上唯一的一位皇子偷偷地带出了宫廷,才使得大齐珍贵的皇室血脉得以保全。
莲妃在逃出宫廷之后,就和自己的贴身侍婢一起藏匿在京城首富刘泉的家中。
刘泉因为自己的女儿刘嫔与莲妃交往甚笃,故而冒死藏匿起莲妃及其宫人。
终于等到了大齐光复,圣驾回京的一天,刘泉将此事秘密上奏于皇上,据说,齐泷在得知自己的宠妃和皇子无碍的消息之后,龙颜大悦。连忙下令准备车驾仪仗,以贵妃的礼节,将莲妃迎接回了皇宫。
刘泉他在辽军入京的时候不遗余力地逢迎谄媚,原本为京城士子所不齿,但是在京城收复的那场决战里面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之后,他之前所有的投敌叛国行为都变成了一种忍辱负重。而今次的这一项大功劳,更加为大齐的百姓所津津乐道。
而刘泉本人,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功劳,不仅自己得封昌闻县伯,授户部行走,更连其夫人都晋为正二品的昌郡诰命,满门荣宠。
在因为辽人的入侵,权贵豪门纷纷凋零殆尽的时候,刘家迅速崛起,从此身列大齐一流的豪门贵族之列。
坠着七宝琉璃珠的翔鸾凤车上,微风的吹拂时不时地将朱红色帷帐掀起细微的缝隙,车幔下摆坠着的金铃发出悦耳有致的声音,在这清丽响动的映衬下,寒冷的天气仿佛也变得欢快起来。
寒风吹不透车上厚密的绸缎帷幕,只是让它泛出轻微的波澜,洒在上面的晨光如同流动的水泽,潋滟生光。宫车依然是如同往昔一般的奢华明丽,只是宣旨的人,赶车的人,侍立的人,都已经不再熟悉了。
宫门也还是如同两年前那般沉重深远。只是上面还带着斑驳的点点痕迹,像是剑刺,又像是刀砍,见证着那场刚刚过去的战争所留下的尚未痊愈的伤痛。
几个工匠正在宫门前忙碌着,为宫门重新上漆并且雕琢金玉瑞兽装饰。
那些伤痕,不仅刻在宫门上,也同样深深地刻在宫人的心上,刻在京城的百姓身上,不知道在多久之后,才会被时间的流逝和日常的繁忙所冲淡抚平。就好像是眼前的几个工匠用工具将这些伤痕逐一地抹去。
苏谧回想起刚刚在路上所见到的景象。
端坐在车中,掀开层层宫缎一角,透过那明晃晃的光线,她看到了周围满脸新奇的人群,他们都围拢站立在官道之外,向着车驾指点着,议论着。
大齐京城一直是个充满了繁华生机的城池,虽然在沦入战火的那两年里,让它饱经了各种伤痛,可是,在重新回到它的主人手中尚且不足两个月,就已经开始重新焕发出活力来。
街上的行人和店铺虽然远远地不及破城之前那样的摩肩接踵,琳琅满目。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开始充满了希望和期盼,举止之间流露出勃勃的生机。
无论朝堂和天下的局势还会有怎样的变化,只要他们已经获得了和平的日子,只要战火已经远离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就已经满足了。
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这个生机勃勃的城市来说,对于这个清冷淡漠的宫殿来说,战争带来的创伤终究会有痊愈的一天。
宫门洞开,轻车驶入。
大齐的后宫依然是雕栏玉砌,红墙朱檐。
车驾仪仗停在了乾清宫东侧的盘龙门处,崭新面孔的司礼太监上前,恭谨地打着千,然后将琉璃珍珠间隔坠成的车帘掀起。
觅青伸出手,苏谧扶着她的手腕出了车驾。
她抬起头来看向四周。记得中午的时候在刘泉的府邸抬头望去,还是难得一见的碧空如洗、深远空旷。可是经过这一路的行驶,到了宫内,天气却又阴沉了下来。
脚下踏着的汉白玉雕砖已经被清洗得洁白晶莹,哪怕是宫中新年庆典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干净过。宫人经过了多少次的冲刷清洗,才把这整整两年的血与火的痕迹清洗去?
宫外的大雪早已经在京城人们热火朝天的活动之中消散了。可是宫中的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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