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第212章


“那时候,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但是最终她没有等到她丈夫的归来,她等到的是他叛国投敌的消息……”母亲的脸上隐约地浮现出一丝凄楚和挣扎,仿佛隔了长久岁月的陈年旧伤口,此时又被生生地割裂,然后发现,它疼痛依旧,甚至更深……
“……身在重重深宫之中的她不能够相信这样的谣言,她甚至宁愿与他一起殉国而死。她不能够相信他才华横溢的丈夫是这样卑微的小人。她坚持着要去亲自寻找她的丈夫。在京城一片危机的时候,在四处兵荒马乱的时候,她的皇兄和母后自然阻止了她的去路……”
“……但是有一个人却暗中帮助她,帮助她离开了京城,就是当年为她画像的那位大才子。他不仅是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而且也是一个见识卓绝高远的人。”
“他亲自带着人将她护送到了城外,然后,他交给了她一副画。就是当年为她绘制的那副宵像。并且告诉她,他观察时局,感到京城这一次多半是不能保全,朝中其实已经出现了迁都北上的朝议。他们早已派人暗中库里面百年积蓄的珍宝和银两都秘密运送出京。”
“如果这一次京城能够保全,他们自然就会迎接我回去,如果无法保全,那么希望我能够趁着个时机先逃出去,而复国使用的银两都隐藏在那一卷画轴里面,由我带出城去,算是为梁国留下最后一线希望吧。”
母亲的语调已经开始迷蒙,分不清楚“她”和“我”的区别。
伴随着那幽幽的声音,一种巨大的恐惧从我的心底里蔓延上来,我不想听,不想看,可是,所有的话语却依然一字不漏地进入我的耳中。
不用她继续讲述,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故事,已经知道了那个公主是谁,也已经知道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窗外的天空划过亮的刺眼的闪电,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鞭苔着这人尘世。
在这件熟悉的小屋子里,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一种从来没有见到的璀璨的笑容从她的嘴角慢慢绽放。
她缓慢的声音像是亘古的咒语紧紧地缠绕住我……
“……其实我也没有跑多远,他早已经派人在那里等待着我了,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他冒着被他的那个新主子杀头的危险,为我谎造身份,将我藏匿在府邸里面,不就是为了这幅藏宝图吗?”她的视线慢慢转入我手中的那副画轴上,嘴角扬起淡漠的轻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如今,我给他了,也免得他再费尽心机……是拿着讨好他的新主子,还是自己留着……留着为了再一次的背叛……都随他了……”
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我的心脏狂跳不已女兵像是要破胸而出,耳边响起雷鸣一样的轰鸣声,比窗户连绵的惊雷更急促,更剧烈。
这样残酷的现实让我震惊,让我窒息一样的悲哀,让我猝不及防地溃于一旦。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看起来平淡静默的母亲会有这样的遭遇,和惊人的身份。
我也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这个小院子里面孤独地居住了二十三年,虽然我与她朝夕相伴,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迷茫之中,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胸口溢出,却又被牢牢的束缚住,寻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巨大的压力之下我甚至连悲哀的感觉都要失去,只余下战栗的空白,伴随着母亲轻漠的笑容和晦暗的声调将我团团笼罩。
忽然,狂风从我的身后呼啸着扑进屋子。
飘摇的烛火挣扎了几下,就全部熄灭在这急促的风雨里。
我满是惊恐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在我期待了二十三年之后,终于第一次出现在母亲的房门外。
此花独幽4
我满是惊恐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在我期待了二十三年之后,终于第一次出现在母亲的房门外。
在那闪烁璀璨的白光之下,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虚弱,背后的闪电似乎将他深刻的容颜勾画地出奇的落寞。
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我踉跄着离开了房间。
隔着朦朦的雨线,我已经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母亲她用最后的力量转过头去,她微薄的衣袖像是一只冬日的蝴蝶,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父亲一眼。
我向来坚强高大的,似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压垮的父亲,在母亲的床榻之前茫然失措,他仿佛是在对抗着什么,剧烈地颤抖着。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这让人崩溃的重量,他跪倒在她的床边,轻轻把头依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回过头去。
外面已经下起了暴雨,连绵的雨滴像是倾泻的箭矢,交织成硕大无比的水之幔帐。地上升腾起层层的水雾,天空变得一片迷蒙,在这漫天满地的空朦之中,我已经辨不出自己的位置,寻不到自己的方向,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余了这雨声,这风声,这雷鸣声……
很久之后,我试图去思考父亲在那一夜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上恐怕没有比天下比霸业更加重要的东西了吧。可是母亲吧?我呢?还有妹妹呢?
当他为了那高远的目标而把身边地一切都舍弃的时候,夜阑人静之时。他可是会有稍许的迟疑?可是会有些微的后悔?
我无法理解也不敢去想象。
母亲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父亲。
而在那一夜的失态之后,父亲却已经迅速地完全地恢复了日常地忙碌和冷静,甚至比以前更加忙碌,更加冷静。
我不了解他在忙碌些什么,我只能够放任自己消沉下去。游走于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院子里,仔细地思考回忆着母亲曾经地种种日渐沉醉不能自拔。曾经抚摸过无数遍的横栏雕梁。曾经戏耍过无数次地水池树丛都开始变得模糊遥远却又熟稔流畅。
秋去东来,我感受不到身边季节的轮回。也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恍惚之间,仿佛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脱离。
直到几个月之后,父亲告诉我,他已经上奏安排好回乡祭祖的事务,我才逐渐从这样的失落之中解脱。
然后,我带着母样的骨灰按照父亲地安排回了故乡墉州。
在墉州边关高耸的城墙之下,我听闻了父亲苦心筹划了二十多年的一切。
这样翻天覆地的阴谋让我震惊失措,让我惊恐莫名。
然后,我地心中浮现起她的身影,浮现起她们的身影。
父亲把多少东西留在京城里。留在辽人的手中啊,嫡母,妹妹,还有她……
我生命之中宝贵的并不多,却要接二连三地去承受这样失去的打击。
我派人暗中潜入京城,去寻找她的下落,去打探嫡母和妹妹的情况。每一条消息都让我失望,对于重要地人质,辽人的看守严谨地出奇。而对于她,更是连一丝存在的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她仿佛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
这样的消息禁不住让我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仿佛她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拥有着我所不了解的秘密。
沧海桑田,聚散离合,世事总是奇妙难言。
在我自己都讲述不清楚的一次机缘之下,我和她竟然竟外的重逢了。
在天下局势变得更加迷蒙难测的时候,与她的重逢带给我的是纯粹的喜悦。
就算是知道了她背后的秘密,知道了她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宫妃那样的身份,也并没有冲淡这份喜悦分毫。也许,在我的心中,早已经明白的,她并不是一个简单柔弱的女子,不是一只被困锁在重重宫墙里的笼中鸟。不是被养在深深宫阙里的盆中花,她的眼中有广阔的世界,她需要的是足够她飞翔的蓝天和大地。
我和她一起回到了墉州。
而紧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到来的,却是嫡母和妹妹,以及倪家存留在京城所有家人的噩耗。让我从喜悦的巅峰瞬间跌落入了万丈深渊。
我想起童年时候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那个胖嘟嘟地固执地反复攀爬那一扇窗户的小女孩。
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打击,只有用疯狂珠工作来麻痹自己。
我也无法想象父亲会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切。我只知道,之后父亲迅速地挥师北上,与耶律信决战在城外,并且向来谨慎的父亲因为急躁抢攻而身受重伤。
其实,妹妹她们在父亲的心里,在父亲充斥满了铁与血的内心深处,也是占据着一个重要的地位的吧。
我忽然记起很久以前,他在书房里面听我讲述着母亲的日常。有一次,我向他说起母亲最近喜欢对着秋天嫣红的枫叶发呆的时候,他有了片刻的失神,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叹一声,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有时候,他心情好起来,也会踌躇满志地说道:“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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