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皇后之路-第107章


随着人声的离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娘关上房门转身扶一扶发髻,笑着对我说:“那起子男人,可是有一个明白作养脂粉的吗,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斗来斗去的,把我们姑娘给吓着了吧,不妨事儿的,有老太婆在这儿守着呢,看他们谁还敢来烦你……”
我点点头,轻轻拿过石板来,几笔写道:“芳儿谢过大娘了,却不知大娘可能告知,莫长老为何说帮主不喜欢满人?”
大娘看了,一时默默无语,将石板重新交还给我时,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帮主与满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这一段儿,还得从当年老帮主还在的时候说起了……”
“那时候,帮主才不过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有一天帮里突然来了一位客人,自称是前朝旧部,此一番前来乃是因当年的洪经略洪承畴如今叛国投敌做了满人的走狗,抓了好些个不肯降清的旧时同僚,打算开刀问斩向清廷邀功,现就在三十里外扎营,那人求老帮主念在同为大明子孙的份儿上,设法救一救那些人,老帮主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当场就答应下来,亲点了一千子弟兵,趁夜潜入洪承畴的军营,就在刚想动手救人之际,猛然间整个大营灯火通明,只见那个前来游说的书生,却正和洪承畴坐在一起,相谈甚欢!到此时老帮主才发觉中计,刚想带兵撤离,却早已被无数清兵团团包围,任凭他老人家如何施展身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人家活活捉住了,到此时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满族一个什么大官儿手下的谋士,此一番巧舌如簧引丐帮子弟入营,为的就是捉住老帮主,以此要挟丐帮万两黄金做赎款补充军饷,老帮主不堪受此大辱,更不堪丐帮从此落入满狗手中,当即舍生取义刎颈自尽,剩余子弟纷纷追随帮主自尽,一千子弟兵竟无一人生还,留下寡妇孤儿,哭干了泪水哭瞎了眼,也再盼不到爹爹丈夫回来……”
“说起来恨,帮主更恨的是洪承畴,恨的是满人狗,明明是大明子弟,却甘愿舍弃祖先投靠异族杀戮同胞,甘愿剃头留辫做满人的狗奴才,这些年帮主一直都有一个心愿,就是手刃当年那个害死老帮主的谋士,为父亲报仇,而那个杀千刀的满狗的名字,姑娘不知您可曾听闻过,叫做伍次友!”
猛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吹得聚耀灯也开始暗淡下来,大娘黑色的身影映在墙上,惶惶如魅影儿一般:“后来曾有分舵子弟来报,说是在扬州见到了伍次友,当下出手砍了那贼子好多刀,说起来也是那贼人命大,还没来得及割下狗头,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小丫头,跟疯了一样,只是不要命的拼死救下了那个伍次友,带着他骑马一路逃出扬州,就不知如今是死是活了……”
小丫头,眼底陡然压上一剖血泪,又酸又痛,当年的小丫头,不就是今天重楼深锁的二婶吗,怪不得,怪不得二婶当年会驼着伤重昏迷的伍先生重回京城,想来一是先生伤势过重,二来是一路没有官府民舍敢收留他两人,不得不回京城寻求皇室的帮助,从此为了救他甘愿受圈禁之苦,牺牲终身幸福下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
可是,伍先生,我的启蒙恩师,情同父女一般的君子人,难道真的会是个卖友求荣的无耻之徒吗!
开始时还只当是钝痛,越往后竟是越来越痛,胸口下的一颗心仿佛洞开了个窟窿,听凭风声在胸膛呼呼流动,竟是坐也不是,卧也不是,哭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混乱中只能死死抓牢一床棉被,拼命想要指尖的痛楚,唤醒混乱之中寻踪不继的一点儿理智来……
大娘见我不再说话,以为是累了,于是扶我睡下,放下幔帐,重新点起一盏豆油小灯放在床边,又另搬过茶几一一布下茶壶糕点手巾帕子之类,左看右看了很久,方才满意的带上门出去了。
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说,若是要叫人伺候,只管拉一拉床头系着的铃铛就好了。
我默默点头,卷在被子里头,全身止不住地阵阵发寒,岂料到人世竟然如此复杂,转眼间绑匪成了同伴,至亲人担负着一身命债,施以援手的善心人后面其实另有所图,往昔今昔,是耶非耶,每一点幸福可能都不过一场镜花水月,每一次欢笑可能都只是伤痛的序曲,最后的真相掩藏在深不可测的人心之中,这其中又哪来的慧眼可以辨清呢……
昏昏噩噩中梦不识途,空睁着两只眼,仿佛有往昔种种人物事件一一重现当前,也有先生,也有二婶,也有玛法,还有纹锦绣禧,如走马灯似的一一在我眼前穿梭流走,种种欢笑、泪水、喜悦哀伤摧剥着心绪,竟是甜蜜也作了苦涩,苦涩变了麻木,麻木乃至不忍观睹,直压抑到叫人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唯恐再不自我排遣一些,便会在这黑暗的回忆中迷失了航向,任凭心神,朝着绝望的天涯尽头一发不可收拾而去了……
我还有很多事必须去做,我还没有权力就此迷失下去呢……
也不知这样挣扎了多久,呼吸终于渐渐不复粗重了,口中只觉干渴难当,咬着牙身探找茶壶,谁知手刚一探出,便直挺挺的撞上了某件冰凉的东西,耳边“咣当”一声,眼看就要摔碎了什么器物。
可是等了一会儿,意料之中的破裂声也没有传来,反倒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在黑暗中陡然响起,用一种鄙夷的语调,轻蔑的说道:“怎么镶黄旗首辅大臣索尼家的小姑奶奶,做事儿就是这么毛糙大意的吗……”
即使身陷黑暗之中,我也依旧能够分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老谋深算的莫长老……
没有动弹,也不敢有动弹,我收回手臂重新躺了回去,安静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吐在空气里,带着一点儿恐惧的腥味儿,还有一点儿茫然的僵直……
“老朽此一番前来,是打算和姑娘做一笔交易……”
莫长老2
黑暗中,莫长老的声音闷沉混浊,隐隐夹杂一丝金石之音,也不知为何,那声音竟是乎焉在东,乎焉转北,仿佛一股寒风透隙而入渗进房中,于四壁之间反复碰撞终游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飘忽空洞,细听起来,竟仿佛近在咫尺,霎时却又仿佛远在天边一般。
若是六合之外当真存有魍魉魑魅,那么他们的声音,必定就如此刻这般森森可怖!
顿了片刻,那声音又再次响起:“床头的汤药乃是帮主特意煎制的,请姑娘服下,半柱香之后便可自行开口说话了。”
我平躺在塌上,仿佛置若罔闻。
莫长老见我不动,冷笑一声说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虽轻,戒心却不小,只不过姑娘不妨稍做设想,若是老夫有意取你的性命,还用等到今时今日吗?”
我依旧动也不动,只管微微闭目养神,仿佛早已沉沉睡过去了一般。
等了一会儿,莫长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撮荧荧如玉的绿色光芒,虽然远不及灯光明亮,却也足以将莫长老一张全无表情、却分明流动着一丝残忍的面容,照个一清二楚了:“姑娘果然家训有方,难得蛮族之人也有这份儿心质气度,只是不知道姑娘那位同行的朋友,可也有这份胆识耐力了……”
我偏过头,睁眼望了过去,只见那位莫长老正坐在离我一丈开外的一张圈椅之上,神色一派安详自在,手中轻轻把玩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圆石头,转动之下只见水光流动通透明润,正是供照明的绿光的发源所在。
原来是借了夜明珠的光亮,这么一颗劳什子的石头子儿,配在佳人头上便是鲜花着锦,而此时拿在莫长老的手中,却给他那张紫气氤氲的面孔上,凭空笼罩上一层阴森孤寒之色,整个人仿佛是浸泡在绿茶浆汁之中的一只老蝎子,不但面目可怖,更突显姜辣之性老而弥奸的本质。
见我拿眼瞧他,莫长老神情一动,竟是打嘴角抿出两撇笑纹,冲着我,微微点头笑了一笑:“贵友现正在大殿某处休憩养伤,经我们帮主亲手诊治,已经没有性命之忧,而且还有我刑堂子弟专职负责看护,可保他一时平安无事,请姑娘自管放心才好……”
我看着莫长老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伸手取过一旁的石板,借着绿光,慢慢写下:“既如此,芳芳在此先行谢过长老美意了,只待他日身体康复,一定亲备花红果礼,响锣鸣鼓,三跪九叩拜谢贵派再世之恩才是……”
莫长老见我写完,面上又是微微一笑:“这就是姑娘格外客气了,待日后姑娘贵为帮主夫人,和帮主举案齐眉无分亲疏,还要讲究这些客套门面做什么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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