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皇后之路-第146章


不是,还跟您特别准备了汉家的点心,好像是叫什么汤包小笼的,味道怪鲜美的,请姑娘尝尝,就不知道咱们做的可还地道?”
一旁侍立的几个丫头,瞧着我,不时交头接耳,渐渐只听见屋里笑语细碎,莺歌燕唱似的依稀入耳:“姐姐您瞧,这位姑娘的相貌,倒是与之前那位 家的小姐,眉眼有几分相似……”
旁边一个伸手拍了她一下,捏着嘴笑着说道:“真是糊涂人爱说些糊涂话,这两人又怎么会相似呢, 家的那位小姐乃是圣旨亲封的古兰福晋所生,娘家祖上三代安居在黑龙江以北,一点儿不带渣儿的建州老人儿,正经的镶黄旗下,你说说,这一南一北差着十万八千里,能瞧出相像来才怪呢……”
“你倒别说,这位姑娘的相貌,比 家的小姐可好多了……”
“那是,南边天气暖和雨水又多,白米细面也多,蔬菜果品也多,人家那肉皮儿长的,自然比咱们这边儿的人滋润白净了……”
“可不是,怪不得……”
她们的话也跟她们的人似的,和煦的宛如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我却只觉心头越发寒凉刺骨,望着那五彩小盅里晶莹如碧的茶水,突然生出了一种厌恶,恨不能夺过来,一古脑儿全摔在地下才好!
绿茶,汉家点心,我来尝尝正不正宗,这话里话外,究竟说的什么意思,我虽然不愿多心,却又怎会不明白呢!分明就是直指额娘的身世,暗示我身上,也同样流着一份汉家南蛮子的血!
关于额娘的身世,在荣氏夫人那里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尽管这么多年合府上下极力回避不提,我却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时候二婶还没进门,家务大权握在老太太房里几个旗籍的大丫头的手里,就因为额娘一半的汉人血统,在老太太面前不太得宠,她们便趁势欺压,衣食用度上总要克扣销减一些,额娘虽然不言不语,五娘又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不管不顾便直接跪到了玛法的书房门口,两天两夜滴水不进,非要讨一个公道不可,那时候我就在南书房读书,亲耳听见玛法夸奖:“奴婢这般刚烈,主子必定非比寻常。”得玛法这句话,额娘的身世得到了认可,从此以后再没人敢私底下使什么小手段了,自从二婶执掌家政以后,风气越发开通,渐渐的,汉家的吃食、衣饰、家具,竟一时成了府中的流行,就连老太太的桌上,也常见有两三道汉家菜肴了。
从小在这样满汉融和的宽松环境里长大,我几乎都快忽视了自己的血统,可是今天突然之间,算是醒悟也好,才发觉原来一切都不是我习惯了的那个样子,寒光凛凛的皇家规矩,纯正而苛刻的血统要求,霎时间剥去了附盖在真相上的那一层软绵绵的宽容和回避,只用这一杯绿茶,就将这个事实,直白白的袒露在我面前了!
甚至直到这时,我才刚刚从幻梦中惊醒了过来,久已沉睡而好容易苏醒过来的理智大声说道,龙广海并不是龙广海,他首先是大清朝的皇帝,我也不单单只是赫舍里芳芳,更还是个身上流着卑微血液的小南蛮子,他们也许能够容忍我与龙广海相恋,却绝不能允许大清朝的皇帝,从中门迎娶一个卑贱的小南蛮子!
其实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我一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一直蒙上双眼,骗着自己而已……
轻轻的,我听见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呼”的一声,就破碎了……
随着这一声破裂,身体里,血液中,仿佛开始生起了一些涌动,似乎有些一直潜伏沉睡的情绪,随着终于到来的清醒和哀伤,渐渐蒸腾了出来,从不可捉摸,一团雾气中渐渐凝出了形状,我只觉整个人好像是天池旁的火山,随着一声雷动,开始从黑暗的沉睡中,慢慢苏醒了过来,血液中得自白山黑水、马上民族的骄傲和不驯,如岩浆一般,几乎喷薄而出!
也就在这个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分明听见胸膛里心碎的声音,眼睛却又分明看见自己的手,稳稳的朝那杯绿茶伸了过去,揭开盖子,深深地抿了一口,随即提起头来,对着那丫头,轻轻笑了一下:“明前龙井,果然是好茶。”
心口分明怕的怦怦直跳,手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这边隔下茶盅,继续朝桌上的小点伸了过去,拨开镶着细细银链的象牙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只玫红碧青的油糕,毫不犹豫一口嚼在嘴里,就着绿茶,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一段的记忆,在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印象总是模模糊糊的,仿佛趺坐在一团浓雾里头,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也许当时的情形也是这样,就为了看清楚一些,我便独自站了起来,也许是怕,也许是不怕,我只记得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却带着种骨子里的坚定:“对芳儿来说,吃食就是吃食,只有好吃难吃的差别,没有什么满不满,汉不汉的不同,便是看人也是一样,若被芳儿这颗心爱慕着,那便是爱慕着了,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便是讨口要饭的花郎,或是天王老子又如何,美不美,丑不丑,还依旧是这一句话,我要嫁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冠带!而且我更知道,他的心,即使反过来,今天站在这儿的是他,情形也是一样!”
这一刻,屋子里,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唯有门前碧波,无忧无虑,兀自悠悠激将作声,倒把这屋子里,衬托的越发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太皇太后苍老有力的声音,仿佛长空一道闪电一般,终于划破了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我现在有点儿明白,那么多家的女孩子,为什么他选中的,会是你了……”
我不由抬起头,默默望向太皇太后,耀目的日晕之下,她那端庄雍容的气度中,随着话语声起,渐渐染上了一点儿枯黄色的疲惫。
“我倒是还记得,你额娘,当年第一次进宫来见我的时候,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裳,清清秀秀的一个人儿,脸皮还特别薄,说句话就羞得脸红,那怯生生的小模样,宫里没一个不爱的,那时候佟佳氏正怀着玄烨,见了你额娘就打趣说,这一胎若是能生个阿哥,你若得个姑娘,一定要做亲的,谁知道,这一句玩笑话,眼下居然就应验了……”
一丝苦笑浮上脸庞,仿佛因为陷入回忆之中,连目光也依稀迷离了起来。
“那一天,他打外面回来,满身是灰,马甲也扣错了袢子,兴冲冲的跑来见我,手里攥着个柳条儿编的蝈蝈笼子,好像眼珠子似的那么宝贝,坐在那里,一个人就那么痴痴的瞧着,傻乎乎的偷着乐……”
“老天拔地的,我老婆子什么没见过,看他那模样啊,心里明白,九成九这是情窦初开了……”
“后来有一天,天都晚了,他突然跑来求我,央告我把热河的避暑山庄赏赐给索尼,还要连同家具帐子什么的一起赏,又说今年还没有去打过木兰,今日突然想起来了,一时玩心大起,立马就要走。他那时说话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儿爱玩的模样,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眶子瞪的跟铜铃似的,血红血红,我心里知道,即便不答应,他自己也是非去热河不可的了……”
仿佛一阵冷风吹过,脚炉里烧的红通通的炉火,再也不暖和了。
“我对他说,一定要你进宫,也并不是不可以,这么着,就先从嫔做起,慢慢熬着,过两年若是能为皇室诞下阿哥,自然可以抬一抬品序,圣旨颁诏册封为妃,为贵妃又有何妨?一样是朝夕伴在身旁,一样是恩泽雨露,绝不能叫你受着半点委屈的……”
“你们是不知道啊,他当时那个样子啊,就和他皇阿玛当年一样,光是瞧上一眼,就能要了我老婆子的命……”
窗下水波,仿佛时光一般,看似温柔,却是一去不返的无情,偏偏不知何方又遇急流迂回处,千里之外,也能再度遭逢。
“若是放在小家小户里头,男孩子到了有心事儿的年纪,我这当老人的,必定会说‘小子,把小眼睛擦亮点儿,开开心心给自己找个小人儿去吧’,可我没有说,今天对他没有说,十几年前对他皇阿玛也没有说,这里头的道理,芳姑娘,你必定是比我更清楚吧……”
没有说出的话,从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能。
一挥手,身后那个为首的绿衫丫头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只条盘,用明黄垫子托着一块木牌子。
“这个东西,你必定已经见过了……”
四四方方一块楠木腰牌,红底蓝字,正面用国语写着“神武门职守”。
我默默看着,渐渐失了神,是的,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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