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皇后之路-第151章


血都收到心里了,神志却清醒的不肯害怕,我看着她们昔日如花的笑靥上泛着惨青的光,看着额娘对她们笑了笑,白玉般的脸颊也随着她们一起,销抹了人色,一并变得惨青惨白起来……
“福晋为了等姑娘,魂魄迟迟不肯去阎司报道,奴婢们怕耽误了工夫,特意上来迎迎福晋……主仆一场,姑娘要去那见不着人的地方了,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奴婢们惟有替姑娘照看好福晋,若非如此,无以为报……”
眼看着,额娘的嘴角眼睑,慢慢滴下血珠儿,成串儿成串儿挂在腮旁,却还是温暖的笑着,一双眼睛瞧着我,仿佛是在瞧着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就,那样执着,那般自豪,甚至连阴森的死亡都无法减少半点她的骄傲,对我轻声说着:“额娘能为芳儿做的,只有这么一点儿,以后的路,就要靠芳儿自己去走了……”
“额娘,额娘!”胆已惊裂了,满口尽是胆汁的苦涩,身子拼着命只要往上扑,却被二婶死死扭住,两个人扭作一团,听她夹着哭音大声吼道:“你额娘一天一夜之前已经去了,你便是想留她,也断然留不住了!她这一缕魂儿就是为了见你最后一眼才挣扎到此刻,如今,咱就让她安心去了吧……”
风陡然狂卷起,微弱的灯火摇了两摇,终于,熄灭了……
……
“你额娘她,是咱们赫舍里家的好媳妇儿,没有她,也没有咱们的今天……”
三天之后,跪在额娘的妆台前,老太太对我说道。
府里封锁了额娘故去的消息,没有发丧,没有设灵堂,甚至没有七天停灵就草草下葬了,我是她唯一的孩儿,竟不能为亲娘摔盆戴孝,连扶灵焚纸也不能,此刻,一身鲜艳的跪在额娘生前住过的东院厢房,对着她用过的妆台,看着她生前用过的梳子、头油,她自尽用的鸩瓶兀自敞着口,和着风,点点弥散着芬芳的毒气,身子就如同膝下的砖石一样,都冻硬了。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袋锅儿,冲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微微眯起眼:“那一天,你额娘破天荒地前来见我,说你害痘,再不救就来不及了,我知道,你的好时候,终于到了……”
“没出过痘儿的女儿,是进不了宫的,我本来是想除去碧桃肚子里的孽种,这么一来,一石三鸟,倒是成全了芳儿你……”
“碧桃的丑事,我一早就已经知道了,是我叫你二婶儿把染痘儿的兔儿买来,由绣禧放进碧桃的房里的,本来只等孽种胎死之后,再除去绣禧以及所有经手之人,一应计划就算是停当了。却没想到碧桃这贱人,竟会在临盆之时把你喊了去,有意叫你也感染了痘毒,好狠毒的小蹄子……”
“不过就在你额娘来见我的一刻,我反倒坦然了,这样也好,一来照样儿清理了孽种,二来可以叫你出齐了痘儿,三来……”
“三来可以把与鳌拜家有千丝万缕干系的额娘,顺便除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静的接言道。
老太太也不看我,冲着无一物的空中,微微点了点头:“你额娘懂事儿,自她嫁进门来我就知道。那年你阿玛从乱军阵里把她救起带回来,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我当时那个恨哪,恨不能一烟袋敲死这个小畜牲,不过你玛法说了,天上那么多云彩,说不准那片就要下雨,娶你额娘进门,就能和鳌拜家攀亲,真有一日不测,还能给长房留条活路,冲着这,所以才答应你阿玛的请求,只不过这些年虽然福晋福晋的叫着,到底是个没有娘家的半拉汉人,族谱里始终没给她个正式的名份,这么些年,她也没争过闹过,这份性情,难得啊,若不是鳌拜家和皇家闹的你死我活,我还真愿意认她这个儿媳妇……”
她岩石一般的面容,渐渐隐没在小兰花呛人的烟雾里,变幻的烟雾,渐渐给这张苍老到已不会感觉了的面容笼上一层沉重的灰色:“当天她来求我救你,我对她说,自己孙女儿的命,我老太太是一定会救的,只不过你心里可得有数,出痘儿这种事,可大可小,便是侥幸捡回条命,也必得落下满脸痘花毁了容了,既如此,芳儿便是进不了宫了,不过幸好,咱们还有淳儿呢,那丫头从小就嘴甜,嫡母又是正经八百有封号的格格,比起芳儿来,不但不会失色,还要勉强高出那么一点儿来呢……”
“这么些年,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她是个这么烈性的女子,不等我说完,已经打定了主意,当场跪下对天发誓,只要你进宫,芳儿便再没有她这个额娘,族谱里不用给她留半点儿字迹,兹当她从未进过赫舍里家,一切就当作了一场梦都行,只要救回你的命,只要你能做皇后,痛快,回答得当真痛快哪……”
“您既是想要她的命,还非得要她亲手奉上,早知道这样,您也不用打发知棋往额娘的药里下毒了,纹锦、小鸦儿,白白连累几条无辜性命……”我始终在对天说话,不敢,也不愿去看对方的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此种下了仇,和悔。
老太太在痰盂沿儿上磕了磕烟锅:“哪个庙里没死过人,有些事儿,是只许往前看,不许回头瞧的,你的前头,乃是我赫舍里一家的前程,你真恨我也罢,假怨我也罢,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老太婆也算功成,可以身退了……”
眼看着老太太跳下炕来,随意的伸了伸腰,起身拿起妆台上的鸩毒,望着镜子里的我,一点儿蹦儿也不打,斩钉截铁的说道:“孩子,这儿就有药,一仰脖喝下去,我老太太就什么烦心事儿也没了,可眼下老太太还不想死,老太太我要等圣旨到,看着咱们芳儿拿整副鸾架抬进中门那时候,再死,也闭上眼了……”
伸手就把毒药递在我面前,翠玉雕琢的瓶子圆润华贵,美丽如此,却盛着害命的毒药;“咱们做女人的,极少能得个好死,可只要死的值,死的坦荡,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宝贝儿,奶奶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看在扒心扒肝疼你一场的份儿上,临了,求您赐咱们个全尸了吧……”
说完这句话,老太太,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了。
屋内无声无息,宛如死地。
我想,若是此刻,长生天能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了我,我便是得着,莫大的恩典了……
慢慢起身,开门,头不能回,把老太太一个人丢在身后。
屋外的太阳地里,站着二婶,一双眼睛看着我,几乎快瞧穿了。
我经过她的身旁,她说:“谢谢。”
我没有理会,身子在走,魂魄已散了。
院外人声雷动,五娘冲在面前跪下哭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大婚的圣旨到了,您是大清的皇后,一国之母了……”
我抬头看看天,天空里一朵云也不见,湛青湛青的,叫人想飞。
番外一 康熙
第一眼看见她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自问不是个擅长抒情的人,但只要想起那一晚,我总愿意它是个月色融融的晴朗夏夜,倦鸟归林虫声悄鸣,衬着满塘风荷岸边,一个十一二岁,掌着一柄团扇的女孩子,睁着一双比月色更美的眸子,一身月白衣裙在荷塘无边无垠的香气里如梦似幻,仿佛她也是芙蓉中的一朵……
汉人的俏皮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果然是的。我有时候也会苦笑,这个小姑娘,哪一点儿像芙蓉啊,那瞧人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剐的我生疼,偏偏还要连脊梁骨都绷得笔杆儿溜直,说话那样硬厥厥,仿佛认定了我是个歹人似的,一点儿都不乖巧。我那时也不知道是气呆了,还是笑呆了,被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审贼一样的从上打量到下,居然一点儿也不觉着生气。
有一次听小魏子偷偷对张道人,就是苏嘛说,我这就算是着了道儿了。
我真是着了道了,着了这个小姑娘的道儿了。
宫里头,身旁边,从小到大,什么样儿的女孩子没见过,比她甜,比她美,比她会来事儿,比她善解人意,比她好的有的是人在。可在我看来,她们都不及她,她们不会瞪我,不会大口啐我,不会把我抢白的哑口无言,更不会把我恶狠狠的一把推开,她们都很好,却没有一个比她真实,她连可恶也可恶的那么真实。
自从那一晚回到宫里,想起她我就晕忽忽,痴呆呆的,还会一个人咯咯的咬牙切齿,可把小魏子他们给吓的不轻。
于是我又去了,这一次是在伍先生的书房里,伍次友是大儒,能做他的弟子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是那一次,我的心却飞了,一直飞到窗外,只想瞧瞧她来了没有,一只耳朵听着伍先生说话,一只耳朵等着窗外的脚步声,一只眼睛瞧着先生,一只眼睛瞧着纱门,几乎快把我分成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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