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74章


可他话中的笃定却仍是如此撼动人心:“传位太子?”他微微笑着,略点头道:“传位太子。”
他五指交缠着我的手,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园外有很低的吵闹声。他刚才想起身,已经有个人影快步走了进来,何福几乎是一路半退半拦着,可又不敢真去硬挡。
三年未见,他眉目又长开了些,那双与皇祖母一般无二的凤眸,带着凌厉的光。毫不掩饰,直向亭中看来。
目光相撞,他才猛地停下来,直勾勾地看着这里,抿唇不语。
何福见我也在此,更是急了,噗通一下,彻底跪在了雪地中:“县主身怀六甲,经不起吓,还请郡王先卸剑。”“卸剑?”他微扬起一侧嘴角:“我与大哥兄弟情深,难道还需要做这种事?”他又上前两步,何福就又跪着退后两步,毫不相让。
这一进一退,他倒真起了努力:“滚开!”
“隆基,”李成器此时才松开我的手,站起身看他:“怪不得他,自永安住进这里,我就已立下了卸剑的规矩。无论是姑姑、太子,亦或是跟随我多年的武将,从无例外。”李隆基迎着他的目光,先是敛了笑意,却又忽然大笑出声,拿下腰间佩剑扔到了地上:“大哥说的是,我一时情急,糊涂了。”
李成器只微笑着看他:“无妨。”剑是扔了,可我却越发心沉,有意咳嗽了两声,才笑着去问李隆基:“天寒地冻的,先进来暖亭热热身子吧,”说完才去看雪中跪着的人:“何福,替临淄郡王端些热茶来。”
何福忙应了是,起身退了下去。
没了外人,有些话才好说些。
李隆基进了亭子,随意坐在我身侧的椅子上,凝神看了片刻才问:“永安,这几月吃睡可好?”我笑着点头:“吃的好,睡就难说了,每夜总要醒几次。”我看了李成器一眼,藏下了后半句。最难安睡的人是他,我每次醒来他都能察觉,再不厌其烦地帮我翻身,哄我入睡……
李成器很淡地看了我一眼,笑而不语。
我这才又看李隆基:“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大动肝火?”
他似乎笑了下,但仍埋着隐隐怒意:“有些事我要单独问大哥。”我倒是笑了:“我这样子,你想让我如何回避?”说完才去看李成器:“我能听吗?”李成器只摇头笑,对李隆基道:“永安身子不便,也无需回避,但说无妨。”
李隆基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我忙拦住:“这不是你喝的,是我的安胎药。”他愣了下,又放在了手边:“为何要安胎?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只觉得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追问,忙避开他的视线:“你一个男人不便问这些,先说正事吧。”
他沉默着,竟没再说话。
亭中一时有些尴尬,李成器倒是行色如常,又新添了一碗温热的,递到我面前。我接过药碗,轻抿了一口:“若是你真有话难说,等何福来了,我让他扶我回房,你们兄弟二人去书房细谈可好?”
“不必,”李隆基终是开了口,“我今日来,不过想问问大哥,为何将我困在长安十数日,待我如杀人重犯?”
原来如此,难怪他几乎要拔剑相向。
我低头继续喝药,脑中飞快地想着一切的前因后果。逼皇姑祖母让位,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李隆基不会不知道,也不会没有计划,可终是被成器先下了手。我相信成器如此做,对他有百利而绝无一害。
今日虽是宫变,可能替李家拿回天下的唯有一人——太子李显。满朝文武有六成以上是皇姑祖母亲手提拔的人,若非是李显,谁又能让这些大臣甘愿逼皇姑祖母退位?李显入主东宫多年,早已是天下认定的储君,即便是太平也只能助他先拿回李家天下,再做谋算。又何况是李隆基?
如此浅显的道理,连我这外人都明白,他又怎会不懂?
只能说,他实在不甘。
李成器只笑叹道:“若不困住你,只怕你此时已被人当乱臣贼子,投入天牢待罪了。”他说的云淡风轻,李隆基却有些色变:“大哥你谋划多年,怎会甘心让给太子?”李成器笑着摇头:“还不是时候。”李隆基扬眉道:“待到太子登上皇位,江山稳固后再弑君篡位?”
李成器又一摇头:“有姑姑在,他不会坐稳皇位。”李隆基追问:“难道大哥要助姑姑成为第二个皇祖母?”李成器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看我做什么?”李成器柔声道:“不要喝的太快。”
我啊了声,才发现只顾着听他们说,满满一碗药竟已喝的见了底。顿时耳根子发烫,喃喃了句知道了。
他这才继续刚才的话:“太平是应对新帝的利器,仅此而已。”李隆基沉吟片刻,又道:“大哥说的都不过是猜测,太子有婉儿和武三思相助,与姑姑早已势均力敌。若真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朝臣自会拥立新帝,又怎会再任人摆布?”
李成器笑而不语,我把药碗塞到他怀里,接话道:“姑姑还有成器,”待认真看了他一眼后,继续道,“也还有你。”
希望到最后,他真能和我们站在一起。
今日成器所做的任何事,都没有害他的心思,可他却未必会如此想……想到这儿,不禁有了些忐忑,只觉得阵阵剧痛传来,我下意识攥住拳,深吸了两口气。李成器立刻放下碗,握住我攥紧的手:“又痛了?”我紧咬着唇,轻点头:“和昨晚差不多,过会儿就好。”昨晚也是如此,忽然就阵痛来袭,慌得所有人都以为要临盆了,最后也不过是虚惊一场。
估计是刚才想的太多,费心所致。
我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不去想太多,可刚才好些,又是一阵阵痛来袭,我禁不住呻吟了声,反手握住他的腕子。正是喘着气,就觉得被人抱起来,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见红了,试着分神。”
我努力嗯了声,搂住他的脖子,就听见他又对李隆基道:“今日的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你先回府,待永安生子后我会去找你。”说完也不等李隆基说什么,我就感觉他已经很稳地在往前走着,边走还边安慰说:“别怕,总是会痛的,眼下只是初兆,待频繁阵痛时……”
我听得实在想笑,勉强睁眼看他:“还挺有板有眼的,一点儿不像是头次做爹,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他被我看的哭笑不得,轻吻了下我的额头:“不要说话了,稍后有你哭的时候。”我被他气的咧嘴,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剧痛,只哼了两声,闭上眼任他把我抱到房里。
那一夜,我几次痛的想死过去,每想起他说有我哭的时候,就真又哭又笑的,不知被折磨了多久,才听见有人在叫生了生了,痛意未减却是周身脱了力,沉沉昏睡了过去。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三日,太子监国,赦天下。次日,太后传位太子,复国号为“唐”。
同日我的第一个孩子降世,亦是李成器的长子,嗣恭。
第70章 六十九 新生(2)
神龙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皇姑祖母卒于洛阳上阳宫,年八十二。
皇姑祖母这一生跌宕起伏,我这二十几年的相伴,恰眼见她从权倾天下到最后被逼让位。当我给嗣恭换上素服时,仍旧有些难相信,这天下间唯一手掌乾坤的女人就这样消失了?
“嗣恭,”李成器抱起他,温声道,“叫句父王。”我回过神看他:“要能开口,也要先叫母亲才对。”他微侧头瞧我,春风和煦地笑着,直笑的我一阵心底发虚,过了会儿才唤来奶娘,将嗣恭交给她:“带小公子下去。”
我讶然看他:“我刚才等他睡醒,想要好好陪陪他,怎么就要抱走了?”李成器接过夏至递上的茶,喝了小半口才道:“永安,你已经足足陪他三夜了。”我不解看他,他倒是不急不缓的,把茶杯递还给夏至:“前几日与父王闲聊,说起嗣恭,总觉我这一脉子嗣太过单薄。”
我看他眸色未变,琢磨不透他说此话的意思,想了想才道:“父王想给你纳妾?”李成器若有似无看了我一眼,倒是夏至先噗地笑了出来。她素来和我随便,我倒也从不把她当外人,索性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夏至替我添了杯茶,才躬身行礼:“奴婢不敢说。”我笑:“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吧,郡王不会怪罪你的。”她佯装偷瞄了李成器一眼,才道:“无论是则天大圣皇后,或是如今圣上所赐,细算起来长安府中已有二十余姬妾了,县主还嫌不够多吗?”
她说的倒也不错,单是这一年所赐就有三五个了。我握着茶杯,看了眼嗣恭,这几月去看父王,他也是有意无意会提起此事……李成器走过来,抽出我手中茶杯递给夏至:“在想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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