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第235章


是的,他又站起来了。尽管他已碰得头破血流,却再一次挣扎着迈开脚步,重新踏上了
创业的征程。人,常常是脆弱的;但人又是最顽强的!
十天之后,第一批砖窑开始点火。
滚滚的黑烟凶猛地冲天而起,再一次笼罩了南面的天空。双水村人不得不又一次把目光
移到了这里。
孙少安和他的砖场,重新成了全村人议论的话题!
当然,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还在继续说着。不过,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不安地瞧着南头那
一片翻滚不息的黑烟。至于那些少安还欠着工钱的村民,都眼巴巴地盼望他起码能烧成几窑
好砖,把他们的工钱开了——这点钱对他们是那么重要!孙少安和贺秀莲兴奋地忙碌着。
秀莲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但仍然门里门外不停地操持;既做好多人的饭,还要到砖场去
忙丈夫忙不过来的事,即是帮不上手,她也要转着为丈夫发现漏洞,以防再出现什么意外的
闪失。但是,第一批砖还没烧成的时候,他们便又面临着一场严重的危机——当然,这倒不
是砖又烧坏了。
这一天,原北县为少安贷款的胡永合的朋友,突然赶到了他门上,让少安立刻还那三千
块贷款!
原来,少安刚离开原北,当地就有人把永合的朋友告下了,说他贷的三千块钱是给外县
人的。这个县农业银行的领导大为恼火!如今钱这么缺,本县贷款都很困难,怎么能让外县
人把钱贷走呢?他命令下面的人立刻把这笔贷款追回来。胡永合的朋友和孙少安并不认识。
他不会把这笔钱替他还了,因此便赶到他家,让他马上想办法,声称绝对不能赶过五天!
天呀!这不是要他的命吗?这么短的时间,他到哪里去筹借这三千元呢?他正因为借一
年钱借不下,才到外县贷这款呢!
孙少安急得快要发疯了。妻子一边用好吃好喝款待那位讨债的外县人,一边安慰丈夫
说:“甭急躁,咱想办法。要不,让我再回一次柳林,让我爸和姐夫打掇着为咱借……”
“上次借人家的钱还没还哩!”少安头搭拉在胸前,丧气地蹲在脚地上用手抠鞋帮子。
“要不,你再到县上跑跑,找他周县长去!”秀莲又出主意说。
孙少安觉得,妻子这主意倒有点门道。也许他只能找周县长解决他的困难。上次周县长
不在县里,他希望这次起码能见到他。
亲爱的秀莲腆着大肚子,把他送上了去原西的公共汽车。临上车前,她一再给他宽心
说:“你放心走你的。砖场的事和那个要债的人,都有我应付哩!不管怎样,咱们的砖场又
起来了。你千万不能灰心……”
少安在妻子如此热忱的鼓励下,羞愧自己白算个男子汉了,他立刻打起精神,跑到了县
上。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出奇地顺利!周县长不仅在县上,而且马上就抓起办公桌上的电
话,三言两语就和县农行说妥了这件事。
少安兴奋得走路都有点失去了平衡,象他二爸一样绞着两条腿赶到农行,很快贷出了三
千块钱,赶天黑就返回了家中……
坚冰打碎,一河水全开了!
第一批成砖呱呱叫出窑后,三天内就销售一空。欠村中所有人的钱马上还清;山西柳林
妻哥那里的借款也立即寄还了。
这个塌垮了的砖场在接受了失败的教训之后,第二次起飞便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一
九八三年底,孙少安就还完了银行两次大笔贷款的全部本息。砖场生产逐步进入了满负荷运
行。当一九八四年开始的时候,盈利就滚滚地进入了孙少安的腰包……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伟大的生命,不论以何种形式,将会在宇宙间永存。我们这个小小星球上的人类,也将
继续繁衍和发展,直至遥远的未来。可是,生命对于我们来说又多么短暂,不论是谁,总有
一天,都将会走向自己的终点。死亡,这是伟人和凡人共有的最后归宿。热情的诗人高唱生
命的恋歌,而冷静的哲学家却说:死亡是自然法则的胜利……是的,如果一个人是按自己法
则寿终正寝,就生命而言,死者没有什么遗撼,活着的人也不必过分地伤痛。最令人痛心和
难以接受的是,当生命的花朵正蓬勃怒放的时候,却猝然间凋谢了。
人类之树谁知凋落了多少这样的花朵。冷落成泥,只有香如故……
美丽的花朵凋谢了也是美丽的。
是的,美丽。美丽的花朵永不凋谢;那花依然在他心头开放……
瞧,又是春天了。复苏的万物就是生命的写照。从矿区望出去,山野里到处都是盛开的
桃花、杏花、梨花;一片如霞的绯红,一片如玉的洁白。小河边泛出了淡淡的浅绿。祭坟的
纸钱在暖洋洋的春风中飘飞。矿医院后面的山湾里,间或传来上坟妇女如怨如诉的哭泣,犹
如在唱一支眷恋往昔的歌。
这是一个伤感而断魂的季节……孙少平上井以后,洗完澡换好衣服,便一个人走出喧腾
不息的矿区。他看起来比过去消瘦了一些,眼神和脸色却更加严峻,头发总是被汗水卷曲得
零零乱乱。他匆忙而专注地走着。似乎要摆脱什么,抑或在寻找什么;又象是有谁在召唤
他。
象通常那样,他从矿部那个小坡上走下来,走过黑水河上摇曳着绿枝的树桥,爬上了对
面的山,不停留地一直走向山野深处。然后,他随意在某个无人处停下来,或坐,或躺,或
久久地驻足而立。
多少日子来,他天天都是如此。
现在,已是下午了。他斜躺在一片草地上,出神地看着眼前几朵碎金似的小黄花。偏西
的太阳温暖地照耀着山野。春风柔得似乎让人感觉不到。周围没有任何一点声响。过分的寂
静中,他耳朵里产生了一种嗡嗡的声音。这声音好象来自宇宙深处,或沉闷,或尖锐,但从
不间隔,象某种高速旋转的飞行器在运行。而且似乎就是向他飞来了。
他久久地躺着,又象往日那样,痛不欲生地想着他亲爱的晓霞,思维陷入到深远的冥想
之中,眼前的景色渐渐变成了模糊的缤纷的一片,无数桔红色的光晕在这缤纷中静无声息地
旋转。他看见了一些光点在其间聚集成线;点线又组成色块;这些色块在堆垒,最后渐渐显
出了一张脸。他认出了这是晓霞的脸。她头稍稍偏歪着,淘气地对他笑。这张脸是有动感
的,甚至眼睫毛的颤动都能感觉到。嘴在说着什么?但没有声音。这好象是她过去某个瞬间
的形象……对了,是古塔山杜梨树下那次……他拼命向她喊叫,但发不出声音来。不然,她
肯定会看见他的泪水了。无论怎样无声地喊叫,那张亲爱的笑脸随着色块的消失,最后消失
在了那片缤纷之中……
不久,连这片缤纷也消失了。天空,山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还斜躺在这块草地
上。寂静。耳朵里又传来了那嗡嗡声。不过,这嗡嗡声似乎越来越近,并且夹带着哨音的尖
锐呼啸。他猛然看见,山坳那边亮起一片橙光。那嗡嗡声正是发自那橙光。橙光在向他这边
移来。他渐渐看清,橙光中有个象圆盘一样的物体,外表呈金属质灰色,周围有些舷窗,被
一排固定不变的橙色光照亮;下端尚有三四个黄灯。圆盘直径有十米左右,上半部向上凸
起,下半部则比较扁平。
圆盘悬停在离他二十米左右的地方。那东西离地面大概只有几厘米。
他看见,从圆盘中走出了几个人,外形非同寻常,少平畏惧地看见,那些人只有一米二
三高,脑袋上戴着类似头盔的东西,背着背包或者说是箱子;其颜色和头盔相似,是暗灰
色。从背包上部伸出一根套管,经过脖颈与头盔相连。另一根似乎更细的套管同那些人鼻部
与背部的背包相联。一共三个人。他们一走出圆盘,便用一个成反T子形的仪器,似乎在勘
察地面。仪器两侧不时射出闪光,象电焊发出的电弧光一样。
他们发现了我吗?他想。
他索性咳嗽了一声。那三个忙于“工作”的人回头看了看,两个人继续开始干活,没有
理他;而另外一个人却向他走过来。他得到了心电感应:“你不必害怕。”
那人站到了他面前,他看见,这人两只眼很大,没有鼻子,嘴是一条缝。手臂、大腿都
有,膝盖也能弯曲,戴一副象是铝制成的眼镜。身上有许多毛。脚类似驴和山羊那样的蹄
子。
“你好!”这个人突然开口说话了,而且是一口标准的北京普通话。
孙少平吓了一大跳。不过,由于他说的是“人”话,这使他镇定下来。
他立刻产生了很想和这个人交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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