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第88章


于是他又补充一句:“我这就下去,晓瑜要放学了,我们先去接她。”
回答他的是话筒里的忙音。池羽有些茫然,换上外套匆忙下楼,一眼就瞄到了熟悉的车。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石故渊递给他一杯热饮,池羽道了声谢,看到石故渊时微微一愣:“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石故渊长得好,池羽一直都知道,眉眼甚至要比学长更精致些,即便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勾得人心痒痒,遑论那一双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时的美妙;而现在,鼻子更挺,下巴更尖,眼睛大了一圈,却没了神采。
石故渊冲他空洞洞地一笑,笑得他毛骨悚然:“病了。”
说完发动车子,四个轮胎不紧不慢地在地面滚动。池羽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他,说:“那天……后来怎么了?小沨她——”
“警察来了。我知道,是你报的警,谢谢。”
“是我该跟你说谢谢。”
正好是个红灯,石故渊一脚刹车,池羽惯性往前一冲,耳边传来石故渊的声音:“把我的东西都清走,你就是这么谢谢我的啊?”
池羽扭过头,石故渊目视前方,池羽有些急迫地解释:“我听到晓瑜被绑架了,一冲动,把许多东西都砸了,不是故意清走的。”
“……我的大提琴呢?”石故渊问,“我找了一圈没找到。”
池羽张了张口,说:“放回你家了。”
石故渊噗嗤一笑:“我给你我家的钥匙,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你不喜欢,一个电话,我就让人把我的东西都搬走了,哪需要劳你大驾?”
池羽默不吭声,今天的石故渊咄咄逼人,他招架不住——他的理智是冲动了,一想到晓瑜的安危,他就恨不得和石故渊泾渭分明;但他的感情又后悔了,他舍不得离他而去。理智与情感在他的脑海里扯皮,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不敢主动去面对石故渊了。
石故渊又说:“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我……”
不知不觉,他们开到了一座桥上,黑色的河水倒映着粼粼波光。石故渊停下车,按下窗户抽烟,池羽皱了皱眉头,却第一次没有阻止。
石故渊叼着烟,从手抠里拿出领养手续,扔到他们中间,池羽睁大了眼睛要拿起来,被石故渊一掌按住。
“故渊,这?”
“有了这个,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父女了——先别谢我,”石故渊两口吸到头,撵灭在烟灰缸里,“你骗了我这么久,就没什么要说的?”
池羽屏住呼吸。石故渊等了半天没等到任何表示,自嘲一笑,从后座扯过池羽藏在书房抽屉里的画夹——
“你真痴情啊。”他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池羽,“可惜他死了。”
池羽猛地抬头,眼眶几乎要撕裂,胸膛起伏不定。
石故渊恶劣地笑说:“如果我要你二选一呢?你是要画,还是要手续?”
“故渊,你……”
“你只能选一个,选好了,另一个我立马扔河里去。”
池羽抿住嘴唇,咬紧牙关,眼眶通红,牛似的,倔强地不开口;石故渊心中隐隐作痛,两个人僵持半天,石故渊率先垂下眼,将画夹和文件夹分别拿在手中,说:“不如我帮你选?”他将手续稍稍向前倾斜,一字一句地说,“活着的,总比死了的更重要,对吗?”
文件袋碰到池羽的手,池羽慢慢地捏住——捏紧——石故渊盯着他的眼睛,一手将画夹撇出窗外——
池羽像离线的箭,倏然而动;石故渊微一愣神,只见池羽已经跳过横栏,坠入河中——
“池羽!”
石故渊大喊,他忘记了思考,周边的景物仿佛是铅笔画,被橡皮完全擦除,天地间只有池羽和河水——只有——
等他回过神,正在半空中;水的腥气和阴寒刹那间将他包裹、啃食,如同自投罗网的昆虫落进了食人花甜蜜的温床……
他竟忘了,他不会游泳。
第六十五章 
好像在酒后,好像在梦醒。
石故渊朦胧地沉浮在腥臭的河水中,任由水草缠绕四肢。水面飘着一片不规则的亮黄色图形,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用鱼的视角看待世界——鱼眼中的月亮带刺,物体通过水的折射,变作奇形,形成水下对陆地自大而虚假的揣测。
有那么一个强烈的闪念,他希望自己是一条鱼,因误解而在光怪陆离的岸边驻足,安静地放弃进化,摆动着鱼尾,与双腿擦肩,返回黑暗的海底,忘记霓虹。死亡不经过对比,也不再显得狰狞可怖。
忽然腰间一紧,脚踝上的水草被连根拔出;石故渊眯着眼,躯干被温暖的人体包围,下一秒,新鲜清冽的空气闯入鼻腔,速度之快几乎在他的胸膛中摩擦出一团烈火,将他的内脏焚烧殆尽。
湿透的衣服紧紧黏着着皮肤,露出下方真实的分量;池羽轻而易举地将石故渊抱上河堤,两个人瘫在一起,手脚纠缠,耳鬓厮磨;池羽爬起来,拨开石故渊湿漉漉的头发,露出紧闭的双眼。池羽焦急地拍打他的脸:“故渊,故渊!”
石故渊纹丝不动,池羽跪在地上,给他按压心脏,又做了人工呼吸,言语渐渐带上哭腔:“石故渊,你不能死,你不能……你醒醒!醒醒!”
四周围上了几层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池羽沙哑着嗓子,绝望地呼喊:“救护车,叫救护车啊……”
忽然石故渊如离水的鱼,弹动一下,咳出几口水,恢复了神志;池羽一把搂住他,好像小孩子抱紧了糖果罐,他嗅着石故渊身上混杂的水藻与淤泥的味道,眼泪倾盆而落,颠三倒四地重复着:“我选你,我选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石故渊一手撑地,一手按住腹部,身体前倾对折,遍体生寒;半晌,他轻轻推开池羽,一言不发地勉强站起。天早就黑了,路灯下,他歪曲的身体如同一棵枯树;池羽连忙跟着爬起来,伸手去扶,石故渊绕过他,蹒跚地向前走去。
其实他没有方向,他只是不应该继续待在原地,这里有他遗落的全部尊严。他更知道,从他扔掉画夹的一刻,他便错了。人在危机时说的话,要么是真心话,要么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违背心意。一开始他就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全由池羽把握,现在却狗急跳墙,原形毕露了,这让池羽如何看他?
浸水的伤口像撒了把盐,蜇得他心慌;前方的路没有尽头,他可以一直向前逃。可是没走两步,一阵天旋地转,天和地调了个儿,他压住腹部,委顿在地,再也提不起丝毫气力;纱布似乎长进了肉里,所有的感官发出愈来愈强的痛的信号。
“故渊——!”
池羽追上来,跪下将石故渊揽在怀里,一寸寸地检查;直到他发现情不自禁向深处掩藏的部位,他用力扯开石故渊的手,拉起衣服,露出挤成一条横线的纱布,以及避无可避的,泛白的裂口。
池羽怔怔地盯着,全身仿佛注射了麻醉,僵直而不能动;豁开的皮肉像小孩的嘴,嘲笑他的无能。
石故渊的额头渗出冷汗,亡羊补牢地拽下衣服,下意识地说:“没事儿。”
等不及救护车了。池羽通红着双眼,二话没说,横抱起石故渊,在人群中冲出一条路;失去水的浮力,承担石故渊的重量却依然轻松;池羽在异样的目光和厌弃的私语中,旁若无人地亲了亲石故渊的眼睛,呢喃着:“我选你,我决定好了,我选你……”
……………………………………………………
离开茶馆,郑稚初接到何同舟的电话,说哥仨儿好长时间没聚过了,叫他来销金楼聚聚,正好戴晨明还有事儿要告诉他;最后一句话成功把郑稚初的推拒噎回了嗓子眼。
郑稚初赶到包房,离老远就听到戴晨明扯着破锣嗓子鬼哭狼嚎,推门进去一瞧,房间里红男绿女,乌烟瘴气;何同舟在一个角落跟女伴拼酒。
郑稚初怒火上头,一把薅下戴晨明的麦,关上声音,冲着麦克风破口大骂:“操你妈的,老子忙得脚不沾地儿,你说有事儿我才过来的,你他妈这叫有事儿?”
混响绕梁,一室寂静,唯有屏幕里的人物还在天真无辜地扭动;戴晨明抠了抠鼻子,弹出去,说:“火气这么大呢,那你不来咱还干瞪俩眼睛等你啊?”
“放你娘的屁,你小子——”
“行了,郑儿,你闹心甭拿哥们儿撒气。”
何同舟打发走公主少爷,给郑稚初点上烟,玩笑着说:“一会儿你得自罚三杯,都多少次了,叫你出来你不出来,谱儿挺大呀。”
戴晨明“切”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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