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97章


唐基:“龙团长也算是号人物,若得生还,终成正果。”
虞啸卿:“我明白他啦。死啦死啦,我终于明白你了。这回我叫你兄长,可不是因为你就要死啦。”
虞啸卿很想哭泣。他是那种人,若哭了便不打算再藏着,他毫不遮掩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唐基拿出他洁白的手绢,对一个正哭的人——一个软弱的人一总是好办一些。
唐基:“攻击立止。眼看不惑的人,哪能没个委屈呢?但是虞侄,攻击立止。”
虞啸卿:“我已经站起来了!我坐下去的时候想的是,要么死,要么胜,可以倒下,不再坐下!”
他狂怒而暴躁地在滩头走动。偶尔会要杀人一样地盯着唐基,唐基不说多余地话,有人抉择,唐基等待。
虞啸卿:“攻击……!”
他抬起一只手,他盯着唐基。
唐基看着他,慈和地点着鼓励的头。
虞啸卿:“攻击!攻击!攻击!”他挥着手,在滩头地水柱和溅射的金属中咆哮:“攻击!虞家军!你们都不姓虞,可是跟着我这个姓虞的!攻击!三小时!三小时我们吃下南天门!”
唐基慈和地看着他,唐基点着头,唐基悠游地走开。
我们还在那里做着我们疯狂的作业。用喷火器和冲锋枪扫射每一条坑道。把手榴弹扔进每一个拐角,用炸药块炸塌岔道。砸烂我们所见的任何通讯器材,切断我们看得见的任何电话线,连最原始地通话管都被我们砍断。
简直是群魔乱舞。
死啦死啦亢奋地喊着他根本称不上口号的战斗口号,发着根本不算命令的命令:“干光它!烧死它!炸塌它!”
迷龙现在是当之无愧的敢死队长,他冲在最前边,马克沁的枪身缚在背上,他使用着他的轻武器。这家伙现在怪怪的,用轻武器冲杀的时候就红了眼,用重机枪的时候又变得冷得碜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那过重的份量给压地。
从一条宽阔的岔道里,日军的嘈杂汹涌而来。
死啦死啦:“烧死它!炸塌它!”
我们闪开身子,让我们一直用身体保护的汽油桶何书光出现,那家伙往里喷了一家伙,我们又把他护住了。一个兵狞笑着把炸药包扔进了那一甬道的火焰。
那个兵:“要炸啦!要炸啦!”
他提醒我们倒是提醒得好,可那截岔道就在他脑袋上塌了下来。
死啦死啦:“倒霉鬼!”他抹了把脸,把一张鬼脸抹得更加满脸花,他向前方地坑道挥舞着他的两枝短枪:“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我们就疯子一样地往前涌。
我们在枪焰和爆炸中搏杀自己的命运。我的团长和我们的师长曾把现在的疯狂演示过无数次,演得快把对方真给劈了,这一切让我们迄今还在占着便宜。南天门现在耳目失聪了,南天门现在是个瘫痪的巨兽,如果它仍然如臂使指,我们早被碾死。
前方的机枪爆响,那是坑道里用沙袋匆忙垒的一个工事,冲在前排的三个人一头栽倒,迷龙站在他们中间,莫名其妙,可还站着,一发子弹甚至是打中了他缚在背上的马克沁,造就的一发跳弹直接命中他身边副射手的侧颅一可他他 妈的就还是完好无损地站着。
那个只好卧姿使用的简易工事后,那个日军轻机枪组也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死啦死啦扒开迷龙,用两筒霰弹轰击了那个枪位,然后用另一只手上的毛瑟二十响过去了局。他一脚把那挺冲锋时使不上的歪把子踢开了,拿枝空了的霰弹枪指着迷龙笑。
死啦死啦:“没天理啦!什么世道?”
他毛瑟枪一挥,我们跟着往前涌。迷龙还在那挠头,我从副射手的尸骸上解着携行架——一挺老水冷机枪很管用,虞啸卿真没说错。
我:“我要离你远远的!妖怪!”
迷龙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解释:“我老婆准在家烧香呢,这娘们。”
死啦死啦又在前边鬼叫:“炸他娘!”
张立宪冲上去了,扑在地上,这回死啦死啦帮他装的弹,前方一群日军抓狂般地试图用沙袋和能找到的一切封上坑道,他们干得颇有眉目也颇见声色。投入得忘了我们的存在。
张立宪连轰了两发火箭弹。
然后死啦死啦指着那片硝烟,硝烟之后的坑道呈明显的上升趋势。
死啦死啦:“南天门。”
虞啸卿在滩涂的砾石中、浅水里和雾气中走动着,年青的精锐们簇拥在他身边——但只有他们簇拥在他身边。虞啸卿像在对着雾气叫喊。
虞啸卿:“进攻啊!进攻!今天不是吃斋念佛的日子!……都怎么啦?!”他怒气冲天地对着滩涂和雾气叫喊:“你们怎么回事?!”
虞师,呆呆地站在滩头和水里,溶入雾气的同时也像飘忽的雾气,不可谓不勇敢,零星的炮弹就在他们一无遮掩时给他们制造伤亡,不可谓不内疚。内疚得只好站在那里发呆。
于是虞啸卿拔出了枪,开始在他鞭策的人群头上挥舞:“进攻!进攻!二十分钟前我们就该进攻!”
沉默。一个就差被他拿枪顶了头的兵终于嗫嗫嚅嚅:“……团长……”
虞啸卿:“团长怎么啦?”他明白过来就开始咆哮:“海正冲这个王八蛋呢?!”
一个小排长搭腔儿:“刚才,唐副师座叫走了。”
虞啸卿:“唐……”
他回过头想寻唐基的晦气,可原本站着唐基的地方,现在只余雾气。看着空白,虞啸卿的眼神也变得空白——他从来也不是个傻子。
战争就像生产线,和所有琐事一样,靠着看库的、放给养的、写公文的、拉大车的、灌汽油的运转。虞啸卿现在想把自己当炮弹打出去,可他那只管琐碎的唐叔已经把炮拆成了零碎。
但他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总有寻死地办法。他转过头来便又挥着枪。
虞啸卿:“海正冲撤职查办。副团长指挥!各营营营长集合听令!”
他枪口下的人吞吞吐吐:“……都一拔儿叫走了……”
虞啸卿又愣了一回,瞪着他的攻击部队。他的部队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看着他,其中不乏像他一样落空的悲愤。
虞啸卿:“你们的同袍正在雾那边给你们开出一条血路!你们可以不管。你们也从此死了!我有了一师行尸走肉的军队!”
而李冰在他旁边附耳,在他的吼叫下根本无法听见,虞啸卿愤怒地转回身来。
虞啸卿:“有话大声说!我还不用骗着弟兄们去打仗!”
李冰:“军部把所有辎重车都调扣了,说邻防区急用……”
虞啸卿冰冷彻骨地看了李冰一眼,没愤怒了,只有打心里凉了出来。凉得他只想热。哪怕自己点个火堆也要跳了进去。
虞啸卿:“我要叫你带个手枪队,见唐基杀无赦——做得来吗?”
李冰答得也算是不打折扣:“副师座的车好像走了好一会了。说是去军部。”
虞啸卿:“好样的。我算没看错你,小张小何总说跟你隔着一层。”他指了指雾气,“小张小何就在那山上。”
他点了点头,在李冰的肩上拍了两下,然后将他猛地推开了。他继续向他无能为力地军队下无能为力的命令,无能为力是无法掩饰的,挫败在每一个字里边。
虞啸卿:“……我指挥渡江攻击……各连连长,集合,听我命令。”
他戳在江水里的部下乱了起来,在打架。很多人追打一个,打得水花飞溅。虞啸卿走向那里,很多人把一个倒在水里的家伙拳脚 交加,他踩着水,越来越冷,真是很冷。
虞啸卿:“我们还要怎么个乱法子?廉耻呢?”
打架的停了,那个为首的年青军官回了头,并不是失控,而是愤怒的——他指着那个被殴倒在水里的:“他破坏渡船。”
虞啸卿看了眼系浮在水面上的橡皮舟,一把刀插在舟上。咝咝地漏着气。
虞啸卿:“很好。你们连长呢?”
打人的家伙再一次指着水里的家伙:“他就是。”
于是虞啸卿对着水里的开了一枪,安静了。虞啸卿觉得自己心里好象也安静些了。他瞧着那个揍人的军官和他同样年青更加年青的手下,总还有想他所想的。
虞啸卿:“现在你是连长——准备渡江。”
年青军官:“不行。我们过去了根本没有后援。”
虞啸卿:“我马上就送过去一个营一个团!整个师!”
年青军官:“您不可能就这样把全军给送过江。”
虞啸卿把枪口狠狠戳上了那家伙的胸口,但那也是个不怕死的。
年青军官:“攻击立止,团长走时早把这道命令传得无人不知了。这样过去就是送死,死了还叫哗变,连名字都要除了。这辈子对别人对自个都像发梦一般。”他让虞啸卿看他袖口里的手,确切说是有肘无掌的手:“我已经很假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还有两米半的肠子留在江那边。”
虞啸卿:“……是你们他 妈的正在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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