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使劲儿地咬了咬牙,咬的唇边都渗出了一道血迹,死死地盯着五竹,愤怒地盯着五竹,许久后情绪才平伏下来,阴沉吼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你别给我装!我知道你记得!”
“我知道你记得!”范闲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连续不断地说话,让他的声带受到了伤害,“我不信你会忘了悬崖上面那么多年的相处,我不相信你会忘了,那个夜里。说箱子地时候,说老妈的时候,你笑过。你忘记了吗?”
“那个雨夜呢?你把洪四痒骗出宫去,后来对我吹牛,说你可以杀死他……我们把钥匙偷回来了,把箱子打开了,你又笑了。”范闲剧烈地咳嗽着,骂道:“你明明会笑,在这儿充什么死人头?”
五竹依然纹丝不动,手里的铁钎也是纹丝不动。刺着范闲的咽喉。雪也依然冷酷地在下,神庙前除了范闲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渐渐的,天光微暗,或许已是入夜,或许只是云层渐厚。但范闲头顶的雪却止住了。
簌簌地声音响起。王十三郎满头是汗,将一个小型的备用帐蓬在范闲的背后支好。然后推到了范闲的头顶,将他整个人盖了起来,恰好帐蓬的门就在范闲和五竹之间,没有去撩动那柄稳定地铁钎。
雪大了,王十三郎担心范闲的身体,所以先前历尽辛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拿了这样一个小帐蓬来替范闲挡雪,难怪他会如此气喘吁吁。
范闲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因为他只是瞪着失神或无神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五竹,用难听的沙哑的声音,拼命地说着话。范闲不是话痨,然而他这一天说的话,只怕比他这一辈子都要多一些。
王十三郎做完了这一切,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了神庙门口奇怪的二人一眼,再次坐到了覆着白雪的青石阶上。
真真三个痴人,才做得出来此等样的痴事。去了。
五竹手里地铁钎不离范闲的咽喉一天一夜,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杀死面前这个话特别多的凡人。
范闲不停地说话说了一天一夜,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唾沫早就已经说干了,王十三郎递过来的食物和清水都被他放到了一边,唾沫干了又生,声带受损之后极为沙哑,甚至最后带来的唾沫星子都被染成了粉声,他地嗓子开始出血,他地声音开始难听到听不清楚意思,他的语速已经比一个行将就木地老人更加缓慢。
王十三郎在这对怪人身边听了一天一夜,他开始听的极其认真,因为在范闲向五竹的血泪控诉中,他听到了很多当年大陆风云的真相,他知晓了许多波澜壮阔的人物,他更知晓了范闲的童年以及少年的生活。
然而当范闲开始重复第三遍自己的人生传记时,第四次拿出菜刀比划切萝卜丝儿的动作,企求五竹能够记起一些什么时,王十三郎有些不忍再听了。
他抱着双膝坐在了青石阶旁,看着雪山山脉远方那些怪异而美丽的光影,手指下意识里将身旁散落的骨灰和灰痕拢在了一处,那是四顾剑的遗骸。
当海棠走到神庙门口的时候,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场景,她看见了三个白痴一样的人,王十三郎正怔怔地坐在青石阶上把玩着自己师父的骨灰,范闲却像尊乡间小神像般坐在一个小帐蓬的门口,不停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着天书一般含糊难懂的内容。而五竹却是伸着铁钎,纹丝不动,像极了一个雕像,而且这座雕像浑身上下都是白雪。没有一丝活气。
那柄铁钎横亘在五竹与范闲之间,就像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不可接触的世界。
不论是刺出去还是收回来,或许场间的所有人都会觉得好过许多,偏生是这样的冰冷稳定,横亘于二人之间,令人无尽酸楚。无尽痛苦。
一人不忍走,被不忍地那人却依然不明白,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莫过于不明白。
只看了一眼,海棠便知道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种难以抑止的酸楚涌上心头,直到今日。她才肯定,原来对于范闲而言,总有许多事情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
“他疯魔了。”海棠怔怔地看着范闲脸上明显不吉的红晕,听着他沙哑缓慢模糊的声音,看着五竹身上白雪上晕染的血色唾沫星子。内心刺痛了一下。
王十三郎异常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她沉默片刻后说道:“都疯魔了,不然你为什么不听他地话。要上来?”
“我只是觉得他既然要死,我也要看着他死。”海棠看了王十三郎一眼,微微低头说道。
“他支撑不了太久,本来伤就一直没好,那天又被刺了一道贯穿伤,失血过多,就算是要穿过冰原南归,本就是件极难的事情。更何况他如此不爱惜自己性命,非要来此一试。”王十三郎转过身来,和海棠并排站着,看着若无所知,若无所觉,依然不停地试图唤醒五竹的范闲。平静说道:“他说了整整一天一夜。也被冻了一天一夜,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你能劝他离开吗?看样子瞎大师似乎并没有听从庙中仙人的命令将他杀了。”
“如果杀了倒好,你就不用像我昨夜一样,始终听到他那绝望的声音。”王十三郎忽然笑了笑,说道:“不过我还真是佩服范闲,对自己这么绝的人,实在是很少见。”
海棠看着范闲那张苍白里夹着红晕,无比憔悴疲惫的脸,看了许久许久,忽然身体微微颤抖,眼眸里泛起一丝较这山脉雪谷更亮地神采。
王十三郎忽然感到了身旁一丝波动,瞪着双眼看着海棠。打在近在咫尺的黑布上,又顺着那张冰冷的脸上冰冷的雪流了下来,看上去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然而五竹依然没有动作。范闲异常艰难地抹掉了唇角地血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心中难以自抑地生出了绝望的情绪,对面地亲人依然陌生,依然冰冷,依然没有魂魄,依然……是死的。
范闲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到五竹叔一直负责替神庙传播火种,在世间行走了不知几千几万年,脑中只怕有数十万年的记忆,也许,也许……这一天一夜,自己咳血复述的那些难忘的记忆,对于面前空上若雪山一样冷漠的躯壳而言,只是极其普通的存在,包括母亲叶轻眉的记忆在内,亦是如此!
自己就像凭借这些普通地故事,就唤醒一个拥有无数见识无数记忆的人,这是何等样幼稚而荒唐的想法,一念及此,范闲万念俱灰,眼眸里生出了绝望的意味。
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显得格外凄惶,格外含糊不清,对着面前那个永远不动的五竹叔沙声吼道:“你怎么可能把我都忘了!你是不是得失忆症得上瘾了你!上次你至少还记得叶轻眉,这次你怎么连我都忘了?”
铁钎近在咫尺,犹在咽喉要害之地,范闲浑身颤抖,身体僵硬,陷入死一般地沉默,因为他已经失声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他身体颤地越来越厉害,眼眸里的绝望早已经化成了疯魔之后愤怒地火焰。他死死地盯着五竹脸上的黑布,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阴沉狞狠的表情,向着对方扑了过去!
范闲的身体早已经被冻僵了,虽是做势一扑,实际上却是直挺挺地向着五竹的位置倒了下去,咽喉撞向了铁钎!
铁钎的尖端向后疾退,然后范闲依然摔了下去,狠狠地摔了下去。所以五竹手里的铁钎只有再退,退至无路可退,便只有放开,任由被冻成冰棍一般地范闲摔倒在了他的身前。
范闲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五竹身上布衣的一角,积雪簌簌震落,他盯着五竹的双眼。虽无法言语,但眼里的狞狠与自信却在宣告着一个事实……你不想杀我!
你不想杀我,你不能杀我,因为你虽然不知道我是谁,但你的本能,你的那颗活着地心里面有我。
“跟我走!”本来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的范闲,忽然间精神大振。对着放开铁钎,低头沉思的五竹幽幽说道。
他那拼死的一扑,终于将自己与五竹之间的铁钎推开,两个世界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了不能再近,便在此时。范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五竹沉默了很久,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我不知道你是谁。”
“当你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地时候,跟着自己的心走吧。“心是什么?”
“感情?”
“感情只是人类用来自我欺骗和麻醉的手段。终究只能骗得一时。”
“人生本来就只是诸多的一时,一时加一时……能骗一时,便能骗一世,若能骗一世,又怎能算是骗?”
“可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可你若想知道你是谁,便得随我走。我知道你会好奇。好奇这种情绪只有人才有,你是人……人才会希望知道山那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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