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183章


“是,是的。”俘虏脑门上汗如雨下,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昌已经臣服于我帝,”廪恶狠狠地瞪着他,“为什么发要在他父亲死后不到半年,就胆敢以下犯上?!”
“说是,说是纣王无道……”“什么?纣?是在诽谤帝辛吗?!”廪的铜剑已经出鞘了,我赶紧拦住他。“怎样无道,”我转向俘虏,“。”
“是,是,他们都、都在说……”俘虏结结巴巴地回答,“纣王修建鹿台,耗费民力,是、是崇侯虎帮凶,每天欢宴不理国政……”
“胡说,鹿台是祭天所建,什么叫‘欢宴’?!”廪又沉不住气了,“崇侯贤明方正,他做了什么,要叫他‘帮凶’?!”
“这、这都是他、他们传说的,还说纣王原本是不坏的,只为妲己是个妖孽,蛊惑了纣王,杀害忠、忠良……”
“这又关己夫人……”廪差点跳起来,却被史疚按住了:“你说说,帝杀害了什么忠良?”
“说、说是王子比干被陷、陷害,挖了心……”“够了!”廪再也忍耐不住了,额头上青筋暴起,铜剑直指俘虏的鼻子,“待会儿祭天,请让我先宰了这个家伙!”
“不,不!饶命啊!是你们要我讲的啊……都是他、他们胡说呀!饶命……”耒往俘虏嘴里塞了块破布,把他拖出去了。
“这、这、这、这……”廪反倒结巴了起来,“这些谣言、谣言,真是气死我了!”“周人要革天命,”史咎垂下头,缓缓地说,“当然要制造一些谣言——我有时候想,当年天乙伐夏桀,夏桀真的那么失道吗?”
“你说什么?!”史咎把我一直想着而没敢说出来的话讲了出来,我不由感到又是惊惶,又是恐惧。“我说,”他还是不慌不忙的,“恐怕帝的恶名会一直流传到后世吧。”
“太冤枉,太冤枉!”廪大叫,“要不是六师二十二万人远征东夷,他周发哪能拣到这个便宜!”
“过去了,别再提吧,”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急忙弯下腰来,“也许是天要亡殷——昃时快到了吧,该祭天了。”
唉,历史真的很公平吗?也许那个屡进谗言,被元老们全体议决处以死刑的比子干反倒会名垂千古吧……
第四章
廪没能如愿以偿地宰杀那个俘虏,因为他既没有沐浴,也不肯斋戒。耒和几个早晨忙于打仗,没来得及吃饭的士或者家臣,就充当了行刑者。虽然在海上航行,淡水非常宝贵,史咎还是固执地要求他们每个人起码要擦一擦身。
第一批宰杀了五十名俘虏(包括那个最胆小的),还有为敌人划船的二百多个奴隶。剩下的二十四名俘虏,决定留到下次祭祀时使用。
巳时吉时,史咎开始供献牺牲,祭告天地。这种仪式本来需要一史一巫共同主持,但船上没有巫人,只好让那位可敬的老人一身而兼二任了。
舞蹈,歌唱,众人虔诚礼拜,然后用船上最好的木炭燃起了一盆火。史咎从随身背囊里捡出最大的一块龟甲来,小心翼翼地端在火焰上烧烤。
主船上聚集了士四十人、家臣十二人,挤得满满的。大家都紧张地望着老人手上的龟甲,连大气也不敢出。我的胸口又痛起来了,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出声音来。
“啪”的一声,龟甲的一侧崩开了道细小的口子,每个人的心都是一跳——这究竟预示着什么呢?
裂口在逐渐地扩大,一点点延伸到龟甲的中心,却忽然不动了。我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里,耳边只有和缓的风声和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这是多么可怕的静寂啊,我所渴望的沉寂,绝对不是这样的。
终于,那裂口又开始延展了,但并不象刚才那样是一条整齐的直线,也没有刚才的粗而且平滑——三道细小的、弯弯曲曲的纹路向左右两边延伸了开去。
我的心上掠过了一道不祥的阴影。如果这道裂纹是殷祚的象征,那么这分裂、细小和弯曲,难道是预示着上天决定的必然衰微吗?
忽然又是“啪”的一声,三道分支停止了前进,却又有一道新的裂口在直线不远处显现,飞快地向着龟甲的另一端,平稳地延展开去。
史咎长长舒了一口气,把龟甲从火焰上移开。众人一齐叩头,感谢上天和祖宗的指示。
“是不是还有希望?”一名做过史官副手的士向史咎发问,“是不是否极泰来,衰而复兴的意思?”
史咎不说话,取出刻刀来,在龟甲上记录下了占卜的原因和结果。放下刀很久,他才缓缓地说:“我想起一件事,去年八月里,我和巫邑同时为帝龟占和卜蓍……”
“我们得到同一个结果:殷的兴盛,是在空桑,”他转向我们,目光炯炯,“谁知道这个地方?”
“那不是风夷的发源处,又叫汤谷的地方吗?”有人高声回答。“对,飞子廉也是这样向帝解释的,”史咎转向我,“所以帝要远征东夷。”
我愕然了:“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家是国家东方的屏障,防卫东夷已经七十多年了,这件事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何况大人还是父师,首席元老,”廪也在不平,“帝只听飞子一个人的话,就决定了这样的大事吗?”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一件蠢事的,”史咎长叹一声,“帝也不能例外,只可怜这唯一的一个错误,竟要了他的命……这也是天意吧——我曾经把这件事讲给儿伯吉听,他却说空桑不一定在东夷……”
“什么?!”“他说,空桑是太皞发迹的地方,而时至今日,太皞风夷一族已经基本被东夷灭亡了,空桑的名字,很久没有人叫了,现在叫作汤谷。”
“而据传说,风夷的一部分人下了海,去到东方数千里外的一个巨岛上生存繁衍,于是称呼那个岛就叫作空桑,”史咎站起来,浑身颤抖,手指远处,“而这次龟甲上显示的殷复兴的方向,正是在东方!”
几乎一半的人都大叫了起来。我闭上眼睛,体味一霎那间心底的可贵的沉寂。“天意!这真是天意!”耒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在高呼。天意,这真是天意吗?
我只觉得眼前的色彩越来越是灰暗,只觉得海涛的声音越来越是宏大,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下去,倒下去……
第五章
我们在海上航行了八十多天。时正盛夏,东风很盛,我们往往走一阵子,又得退一阵子。海图上的航行记录已经混乱了,方向是没问题,自己的具体位置,却谁都说不清。
“也许掉头走上一两天,就可以回去家乡了……”有一次,我听见耒这样对他的下属说。
我的胸痛越来越厉害了,经常咳得直不起腰来。船上的药品很缺乏,亏得史咎学过两年针灸,才算把我这条命几次三番从鬼门关里拖回来。
我的视力和听力也下降了,但耳边整天都回响着奇怪的轰鸣——睡着了也不例外。看来,死一般美丽的沉寂只是此生无奈的幻想了吧……
我躺在席上,侧头就着灯光,研究淮伯翌借给我的那幅《偶人图》。不得不承认,他制造机械的本事真是举世无双——他现在在哪里呢?是生还是死?我还有没有机会把这幅构件图再还给他?
又起风了吧,船在无奈地晃动着。我咳了两声,忽然想要吐。
“家主,”耒沉静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司南出问题了……”
“什么?”耳中的轰鸣使我没能听清楚他下面的话——“它……乱转,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我愣了一下,翻过身,从柜子里取出自己那具司南来。他也在我掌上的溜乱转,忽而指示左边是北,忽而又指示南在前方。
“北辰在哪里?”“天太黑,云太密,”耒在帘外高声回答,“找不到北辰。”
“没关系,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先让船漂着吧。”我喉咙也很疼,懒得再多说话,但耒却继续问道:“我们这样子……找得到空……吗?”
头也开始疼了,我干脆叫他有话进来说。他掀开帘子,跪到我的身前:“臣恐怕复兴的任务,未必上天是交给了我们……”
“你,”我望了他一眼,他低下头去,竭力隐藏自己的目光,“你究竟想说什么?”“臣是想,”他忽地抬起头来,象下定了决心似地一字一字说道:“我们不如回去。”
“回去?!”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欠了欠身子,“你是怎么想的……”耒昂一下头,第一次打断我的话:“前去是渺茫的大海,渺茫的希望。回去可以去往南方,周人未必已尽得殷地,在南楚,我们也可以发展壮大,我们可以……”
我拍了一下几案:“你害怕了?你想违背天意?!”“臣说过,复兴的任务未必落在我们头上,”他又低下头去,“原谅我,家主。请下命令,掉头往回航行吧。”
“你这是要胁我吗?!”我只觉得眼前发黑,气得几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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