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_沐非》第131章


她就这样静静坐着,任由寒风肆虐,只觉得心间一阵虚无空茫。
直到一阵脚步声,噔噔上楼,她才恍然惊醒——
“是你!!”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已极的欢呼。
“是我!”
男子四十上下,仍是儒雅俊逸,两鬓微霜,更见英气。
“宫中仍是夜宴不休……”
几乎是厌恶的,他淡淡道。
“我实在看不得林媛那雍容高华的模样,找个借口就溜了出来。”
男子露出少年一般的调皮笑容——
“怕你一个人,冷清清的又胡思乱想。“
清敏凝望着他,不知从哪里生出勇气,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
“留下……陪我……”
晚来天欲雪,这一室,却满是春色。
清敏紧紧抱住瞿云,凝望着他熟睡的神情,轻轻的,笑了起来。
莫名的,她想起一句诗来: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你,可不就是我所等待的,风雪夜归人吗?
这冰雪漫天的除岁之日,即使我并无茅屋寒榻之忧,也愿与你,携手同衾,抛却前尘。
不管这世上,是何等的黯淡绝望,让人伤心欲狂,只要有你一日,我便愿意和你一起,在这绝望尘埃里仰望着,期盼着,总有一日,繁花盛开,春光明媚。
她甜蜜地笑了,仍是不脱哀伤,却别有一种美丽。
两人紧紧相拥,无一丝间隙,仿佛都沉浸在,香甜幻梦之中。
此时,他们谁也没想到,开春过后,因为一个小宫女的死亡,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人,将会重现人间。
那时候,风云再起,战况诡谲,这甜蜜温馨的一幕,却是不知,何日能够重现
归长天
如果当初,是我接住了你,这一切,是否会不同呢?
已是秋深时分,草原上却是一片忙碌,以浩大华丽的王帐为中心,周围团团簇拥的大小帐篷,有如一朵朵洁白的云絮。
这云絮围拢着王帐,仿若一座生机勃勃的流动城市,又似一道奔涌的铁骑洪流,金鞭所指,便能所向披靡。
王帐之中,却无往日的肃穆宁静,忽律躺在雪白的虎皮褥子上,神志已然模糊,周围姬妾和近臣们低声哭泣着,却也唤不醒这位叱咤草原和大漠的强者。
忽律的面色苍白,瘦得已是脱了形,他昏睡着,时而陷入无声的梦魇之中。
那些梦魇光怪陆离,几十载飞光流转,道尽了戎马艰险,英雄壮举,最后纷纷湮灭,出现在眼前的,是京师城楼上,那翩然坠落的纤瘦身影……
青丝如瀑地散落,雪白晶莹的面庞浸润在晨曦,耀目绝丽——那是世上什么言语也无法形容的倾国容颜。
她明眸如镜,灼然生辉,衣袂如云地坠下城墙,眼中倒映的,却是清冽如雪的恨意。
那恨意的眸光在眼前飞旋扩大,忽律觉得整颗心都仿佛漏跳了一拍,剧烈的绞痛让他呻吟一声,缓缓醒转。
“可汗!”
“我的安答……”
声音不一的惊呼声在床头响起,他费力地睁眼,却见人影憧憧,都瞪大了眼看着自己。
“还死不了!”
忽律微微轻喘,胸前创口火灼一般的剧痛,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饮下,面色也略见微红。
“可汗今日精神不错!”
右谷蟊王在床前细细端详着他,满面尽是欣慰之色。
忽律微微一笑,英挺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嘲的弧度,却仍是含笑答道:“突然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雪亮,“回光返照”这四个字从心中一闪即逝,再也没有留下半点涟漪。
左谷蟊王也在一旁抚着胡髯呵呵大笑,“我千里迢迢从汉地请来的名医总算有了些用处。”
忽律听着他隐晦的表功,仍是笑道:“我的兄弟,让你费心了!”
他看着面前众人,终于看定了自己的幼子——八岁的路琦。
他一双大眼如黑玛瑙一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
“路琦我的儿,你先留下。”
忽律做了个散去的手势,于是其余人立即散去,王帐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长生天即将把我召回,今日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忽律长叹一声,又道:“我王家的夙愿,便是将中原的锦绣河山尽握手中,可惜,我看不到那一日了!”
路琦闻听此言,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地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让落下——
“父汗,我以黄金贵族的热血发誓,我终有一日会做到的!”
他手虽短小,却牢牢攥住了榻上的虎皮,几乎将它揉碎。
“好孩子,好志向!”
忽律大笑,却又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过了半刻,他抬起头,
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明亮,看得路琦心中一紧。
“我的儿,人的志向有如那雪山上的神莲,虽然永存心中,却也不是伸手可及的!”
他望定了儿子,声音轻而坚定,“我的孩子,你听着……”
帐中寂静,只听一个声音铮铮然有如刀锋。
“我这一死,你还小,帐下事务,两位谷蟊王定会多加费心!”
忽律的微笑犀利而冷峻,在“费心”二字上加了重音,带些说不出的异样。
“还有十二部的族长,他们也不会看着你来执掌王帐的!”
路琦悚然一惊,虽然年幼,却也机智,听着这弦外之音,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父汗!”
“你记住,无论局势如何,都要牢牢把握住我们这一族!其余人……不必费心!”
他咳嗽着,唇边渐渐滴下鲜血,肺里灼痛更甚。
“伟大的铁木真,也是父亲的部将离散,他长大成人后,一一吸引部族来附,你也当如此!”
“至于两位谷蟊王……我会让他们带麾下人马自立!”
忽律料想着那两人得遂心愿的开怀,唇边冷笑更甚,“他们一旦独立,会与十二族的首领争这共主可汗之名,你随他们便是!”
路琦不禁失声道:“可汗之位向来出自我们这一支,他们虽有异心,也不敢公然……”
“草原以力为尊,再多的虚名也比不上刀剑……我尸骨未寒,他们当然不敢,你若要继承这可汗之位,定会顺当。可他们会把你当作傀儡……中原历史上有个汉献帝,被权臣挟持着号令诸侯,那滋味好受吗?”
路琦简直有如醍醐灌顶,他猛一激灵,瞬间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我明白了,父汗!”
“军师和几位臣子都会细心辅佐你,今后的路,就只剩你一人了……”
忽律抚摩着他的头顶,眼圈也微微泛红,这雄才大略的草原霸主,在这一刻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
路琦忍耐不住,眼泪终于落下,“世上众生繁多,长生天却为何要召您而去?”
“汉人有句话,叫人生无不散的筵席……我这一走,虽然布置周全,却还是放心不下你……”
忽律替他整了整衣衫,又将他胸前玉佩的穗子捋好,反复抚摩着,感受指间的温润,“这是你母亲留下的……”
他想起路琦的生母,那是个温柔羞怯的中原女子。
与林宸的倾国倾城相比,她的姿容只算娟秀,若说前者是皎洁高华的一轮明月,后者便是隐没苍穹的闪烁小星。
忽律也有姬妾多人,却只生了穆那与路琦两子,这女子非我族类,不免遭到其他妃妾的排挤陷害。在路琦四岁时,她饮的茶水中被下了剧毒,一夜便香销玉殒。
忽律想起她临死前眼中含着泪,怯怯地望着他,口中只念着路琦的名字,那一幕,至今仍让他心痛。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她被人从中原掳来,献于我阙前,我本该让她跟家人团聚,却眷恋她的温柔,将她生生留下,结果却是如此!”
他低低说着,抚摩着玉上的纹路,指着那中间一个“茵”字,“这便是你母亲的闺名了!”
路琦哽咽着,泪落成串,忽律怒道:“男儿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泪,再哭哭啼啼,你便不是我的儿子!”
他望着儿子,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全身却是软绵绵的,再使不出力来。
他知道大限已到,于是嘶声道:“你先出去,请各位都进来。”
众人涌入帐中,只见忽律面若金纸,已坐倒在榻上。
左谷蟊王终究忍耐不住,凑前低声道:“可汗……”
忽律睁开眼,眼中的凛然之威让他禁不住倒退了一步,他嗫嚅着,还是问出了口,“可汗身后,传位于何人?”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低哗,有人面露不忿,正想斥他明知故问,心怀不轨,却听忽律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给——最、强、者!”
在众人的喧哗声中,他视线逐渐模糊,望着其中几人眼中的得意,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安然的微笑。
你们暂且染指这王帐吧……我的儿子,定会是这草原最强的王者!
名震草原,声摄天下的鞑靼可汗,十二部族的共主忽律,在这之后便陷入更深的昏迷,当夜咳血三升,气息奄奄。
至此,最后一位景乐年间的传奇人物,也如风中残烛,命悬一线。
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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