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第86章


她凝着他背影而出,墨色朝服立在门处挡着暮昏霞影微微一怔。她不动,似等着他回身,她想他此刻必是想回身说什么,于是僵等了片应,未等到他转身,却见那身影再一颤,扶门而出。
“我想说给你的话,你还想听吗?”一瞬间,她的心静下。
那人影怔下,堂风贯满朝袖,扶门的手紧紧扣住漆木,腻出薄汗。
“待我回来,你予我说罢。”身未回,声音伴着柔风幽幽飘来。
延陵易淡淡一笑,模糊中望着那身影越行越远。梨花纷乱,盖过满地斑驳昏色的中庭,雅香沁了满园。
这一夜,延陵易是不想睡了,歪在床头扶着书心不在焉,书中字未看入几眼,却频频瞥向窗外,细细听着外间脚步声,偶有风吹草动必要浑身一紧。她命贤儿将正院的灯都打起,以便夜归的尹文衍泽行得方便。时已入三更,贤儿见她苦苦撑着不睡,知道她是在等王爷,嘴上劝了几句,便退到外间守夜去了。
延陵易卧在榻上硬着头皮苦等,却是力不能从心,撑不过四更,便搂着书睡过去。室中尚余着光亮,橘色灯烛抖着火芯一颤一抖,映着她鬓间乌发,沁着淡淡光华。
睡不及半刻,窗扉顿开,乱风四溢,环榻而围的轻纱帐帘由风激起,灯火闪烁了余下忽而灭下。榻顶系铃空灵作响,外室闻听叮当灵转妙音的延陵贤忙轻步入内,阖紧了大敞的窗。
帐中人低声一咳,扯紧了一角衾被,似是惊醒,待借着扑入的月色看清了窗前的影子,才轻轻出声:“起风了?”
“是啊,刚起的大风。”延陵贤忙点亮了盏灯近步靠来,这室中才又起了星点光亮。
“王爷还未回来?”延陵易一手挡着光,一面问。
“这狂风大作的,必是留夜了。”延陵贤替她捏紧了软被,才又劝道,“主子别等了。什么话,非要急着这一时半刻说啊,往后还有一辈子的时候呢。”
延陵易轻轻阖了眼,虽睡了小半刻,脑中仍是清醒着:“若是留夜,早就该有消息来了。”
“估摸是风大拦在路上了。”
话一落,便听院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延陵贤一喜忙道:“瞧,这不是来了,贤儿替您接着去。”说罢抬了盏灯笼便迎了出去。
帐中延陵易亦撑起了身,循着窗口望去,果真看到有黑影一晃一晃。尔后便听窗根下人音低碎,就是迟迟不见人影铺入。延陵易愣愣地坐在榻头,起了半身踩着鞋不出声的等候,胸口一丝丝攥紧。
屏风外延陵贤形影单只地蹭回来,手中灯笼转着打晃。
“王爷又去书房了?”延陵易轻轻问着。
延陵贤忙摇头,才又靠过来:“主子莫等了,王爷这一日两日都难回来了。”
“宫里出了什么事吗?”延陵易起了忐忑忙问,紧紧攥着身下被褥。
“倒不是宫里,说是江州贼党兴乱,王爷接了旨连夜便要赶赴江州大营,并去的还有澹台指挥使。刚是宫里来人说事态紧急,王爷尚在御书台商议应策无暇回府,要我们收拾出几件常服交递望舒送过去。”
“既是如此,我亲自准备罢。”延陵易说着离榻,长袍滚地,洒过清冷的地砖。由箱柜中取出三两件新衫,一一叠整铺平,常衣皆是年前新备下,锈工缝面都是极好的,还未来得及让他试过。
望舒持着灯立在外侧,低声催促着。延陵易才收回了神,临递给望舒时,忽地怔愣,手心一热,便由枕下取出了一折冷笺,封上无字,薄薄的一纸函捏在手中,添递了过去淡道:“我这里有封书信,一并带给他。”
“夫人可有话要望舒带给王爷?”
延陵易想了想,终是就着体面道:“要他莫担心府里,仔细着自己身骨。”
待望舒走后,窗外风声更盛,延陵易裹着毯子蜷在帐中,隐约听得延陵贤前来灭灯,才又出声唤她:“贤儿,你入帐上榻罢。这风声我听着渗人。”
延陵贤哪里敢近主子的床,只畏手畏脚的临着榻坐上,一手扯着帐帘瞪看着里榻的人。
“躺过”延陵易叹了一声,又道。
延陵贤紧靠着外沿硬着头皮躺下,头却不敢落枕,手上忽而一凉,才觉是延陵易的腕子覆了上来。漆黑中,她寻不到她的目光,也不知她如今以什么眼神凝着自己。她身上清淡的墨香袭来,与她人一样,清冷疏凉。
邛国进贡的缎面极软,铺在身下质感如蚕丝,滑而柔韧。每日替主子们铺床时,都会反复留恋这丝嫩的手感,却未想有这么一夜,如今亲近,呼吸间尽是陌生的气息。
延陵易静静转了身,手攥着她一紧:“我啊,是想起了小时候。敏儿那丫头听不得雷声。轰雷震鸣时,便躲在我床上与我粘着睡。每次都要抢去我一半被子,转日再被嬷嬷们叱骂。我那时就觉得,延陵敏是唯一一个不把自己当下人的丫头,她与别的丫头不一样。忠儿嫉妒敏儿,她心里总放不下我对敏儿的特别,可她并不知道,四个丫头里,我最喜 欢'炫。书。网'的不是敏儿,从来都是她延陵忠,最看重的也是她。我和敏儿只太过相近,我看着敏儿便像看自己,喜好厌恶都是一样,所以更会喜 欢'炫。书。网'同一个男人。到后来我明白了,一切的错不在敏儿,在我。若不是我从小便允她跳我的床,她也不会有那个胆子爬我男人的榻。”
延陵贤闻言一抖,目中泪色在晃,紧紧阖眼,才能不落。
“贤儿,只你还留在我身边。”延陵易轻轻地笑开,抬手抚向她鬓侧,“便是因为你的傻吧,她们都比你聪明太多,太细的心眼,太高的念想,这些你都没有。所以,你活下来了,且活得很好。其实,你不是傻,是懂得糊涂。所以我羡慕你,人若是太清醒,才会自作聪明地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长睫轻轻一抖,便溢出泪来,延陵贤忍而不发,周身抖如筛粒。
“主在,都过去了……”这一声低低泣出,她从来都是笨嘴拙舌的,人还未哭,自己便也红眼,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延陵易微微一笑,眸中蕴起湿色:“傻丫头,你说过去便真的能过去吗?忠儿和敏儿那俩丫头日夜在我眼首晃呢。”无力地阖紧双目,含笑睡过去,轻淡的呼吸浮在鼻间。莫名的轻私敞在心间,她想这一梦或许不会再那么沉重了。
这一睡实沉,就仿佛忘了身在何处,若不是那个聒噪女人大大咧咧地闯入内室,延陵易也不知道自己能睡至几时。贤儿立在她身后边侍候着梳鬓,边抱怨公仪鸾的失礼。延陵易只得摇头轻笑说同那女人讲礼,才是奇特。
东侧间立着两扇翠屏,绣着大朵牡丹,十足俗气着。延陵易绕了一展屏,便见吃茶抹嘴的公仪鸾浑然在自家般潇洒自如着。再见她身后大件坏着小件,连着盥洗的金盆都牵了出来,有些猜到了她的来意,不由得坐过去,目光清冷:“澹台夫人这算是离家出走?”
“这就是!”公仪鸾恨恨点头,杂染熏绣的轻纱一浮一落,“我要离婚!”
“离什么?”延陵易微皱起眉,轻抬下颔,正视以对。
“就是合离,是我休了他那种。”她说着便托起了杯子抵在唇间,勾人的凤目于翕阖轻颤间映出桃花临水颤巍巍的媚色。若论样貌,这女人足以倾城倾国了。郢地女子的娇媚,便在她身上倾数显露。澹台得此娇妻,难怪是要当宝贝般供奉着。
延陵易淡了声息,听她娓娓道来原委,才道这一期春选倒真是累了不少夫妻反目成仇。圣元帝不仅仅给自己儿子选配了美人,更也劳心劳力选了出挑的几个送给臣下。如此,澹台公府中便多了位娇弱女子。
“我载凭什么要同那小贱人共事一夫?!”公仪鸾一拍桌子,言得义愤填膺,“想我耗尽心血才追来的澹台赢迟,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我能甘心吗?!”
延陵易吹着茶沫,浑然不惊道:“夫人是打算在这住下了?澹台来请也不回了?”
“死没良心的搂着他美人睡得正酣,才不会管顾我这黄脸婆。”
“不是去了江州?!”延陵易想起昨夜宫里来人传的口信,顺带着一提。
“什么江州?!”这回倒是公仪鸾皱紧了眉,环着玉镯道,“昨那混账一股脑便钻进小妾的房了。”
延陵易怔怔回了神,酝酿许久才念:“昨夜王爷入宫未归,来信儿说是彻夜赶赴江洲,与你家澹台同行。”
公仪鸾嗤嗤一声笑开,揣着袖子便想弹她脑门,却又碍于这人开不得玩笑,悻悻敛着袖口道:“狗屁江州,这等鬼话你也能信了去?!你想想,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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