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第93章


尹文衍泽抬手将她搅了回来,额头抵下,懒懒问道:“又听说某些人为了探听我一点半点的消息,连全部家当都送人了?!还真是够大方。”云南边营两万驻军,朝中三成文儒武将的小辫子,甚以与疆属六所城池的谋契,她都是转予尹文尚即了,送得一点不带含糊。
“本就不是我的,丢了也不心疼。”
“好大的口气。”尹文衍泽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了,一袖子拉着她起身,“走,下盘棋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延陵易还有些发懵,只得随着他走到了窗前矮榻前对着坐下。桌几上果架着一盘棋,已摆开了架势,龙争虎斗黑白子各不相让。延陵易揉揉眉心,若换作平时,自是能挥袖落子同他酣畅淋漓厮杀番。只眼下,除了困便是倦,全无心情和精力。
刚要开口推辞,门“吱”了声由外间人退开,迎上来的是望舒,见二人对着棋盘闷坐,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你好歹让夫人休息阵子罢。她在启元殿前跪了一夜,再不歇,人都要软了。”她刚刚也是听了几个进出送食的公公们念起了昨夜启元殿的事,再一回屋,见着尹文衍泽兴奋着不饶人,看不过去索性出了声。
这一声落,延陵易尚来不及动色,便见尹文衍泽整张脸拉了下来,青黑了一团,骇人得紧。
延陵易瞪了眼吐舌头立着的望舒,一抬下巴示意她退去。再回身欲搅上尹文衍泽袖子,反被他扬手一摆,负了袖子由榻上起身,一身不吭地朝那幔子几脚。延陵易愣坐在矮榻上直要看傻了,真不知又哪得罪他了。隔了很久,不见内间出声,便自己凑了进去,一抬帘子,见那位使气皇爷正自己个拧着腰间袍带出神。
她临着他坐在榻沿上,颇为平静的拉了拉袖子:“棋,不下了?”
他脸上黑云压绕,憋着不出声。
“别听小丫头胡说,不过跪了一刻的功夫。”她自己也憋得不好受,低声劝道,“白天睡足了,夜里才跑去跪的,也是为了显着诚心,且夜里见得人少。都是表面做做样子的……”
他咬着牙毫不含糊的截了她话头,直嚷嚷着:“夜里不睡罚站罚跪的毛病哪个教你的?我劈了他去!”
“母后。”延陵易想都未想,几乎是下意识便言了出来。儿时犯了错,大抵都是这般受的自请罚罪,习惯这东西真也难改。恰自己也是懒人,肥不了心神讨人欢心,只一招苦肉计得心应手。
“这个还真劈不得。”刚还似头小豹子,如今塌了脸,连底气都软了。
“也劈不着。”她索性替他说了句实在话,再见他脸上仍阴着,勉强软着声音道,“你是气我了?往后夜里不跪不站了。”
一脱口,连自己都浑身不自在,却也硬咬着牙一个字一句话。
“白日也不准!”尹文衍泽俊眉横拧,全没心情管她自在不自在,继而黑脸道:“这毛病定要去去。”
延陵易正要点头,腰上一热,便由他抬手搅了胸前紧紧贴着,她屏息听了半会心跳音,才听他牙缝里憋出言语:“我哪敢气你,是气我自己个,气自己连累了你辛苦。”
她听他好容易说了正经话,心上一疼一暖,便欲抬首安慰他。尹文衍泽不等她出声,掐了她腰口便接了话继续道:“你这人心眼狠得能淌毒汁,我可敢生你气么?保不齐哪天你又给我站个一夜。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给我来劲儿。我算明白了,你厉害的紧。站的是你,罚的却是我。你立在庭里耀武扬威的,我跟书房里被你甩盐鞭子活活抽。”
如今他重念旧档子事,她心上仍酸得紧,又听他说得一连串炮珠子,真有些迷糊着,那等了一夜不见他搭理自己,倒真是自己不是,还是他不是来着。
他见她又皱紧了眉,忙以自己额上一顶,贴着她咬牙:“你那一鞭又一鞭的全抽我心上了。都给你疼死了。”
苦站的是她,心疼的是他,那一夜,他未比她好过半点。
她是才听懂了,颤颤捧上他脸,吻了吻他鼻尖,又滑至唇间,轻一点:“怎是我抽你,是你自找。你是故意的,铁了心看着我急,要我死心。所以明明是不大气,却硬要做出怒火冲天的模样,便是想恼我死心。因你那时起便开始布这张好大的丝网,然后准备替我往下跳。”
疼的是他,痛的是他,说不清明白的也是他。她早便该想到的,尹文衍泽从来就是这般鬼模样,自以为有通天本领可以逆天而为,其实不过是卖了自己予人消灾。一时心如镜面,万般参透,她也是生死过一回的人了,他的心自己早就该掰碎看明的。而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他能瞒住她。
由她三言两语戳穿了自己,尹文衍泽心头闷痛,搅着她的手微一松,坚持道:“谁说不大气?十分气来着。拿旧情人气我,就不兴我心里受点小伤也犯个脾气?!”
他便是咬碎牙都不会承认自己苦心一片,同样她也不将他搪塞的话听入心。
二人同是无比清醒着,任谁也唬弄不了对方。
他虽是擅长演戏,或者天下间所有的戏码,他都演得来,不过这一次,却未能演好。她没能如他所愿乖乖死了心,反是吓得白白反省了好 久:炫:书:网:,竟也一并看清了自己的心。她心上有他,真有他。
她叹了口气,目光凝着他寸寸冷下,满是认真道:“是,你是可以让我心如死灰,而后再替我销了赃渡险。可我问你,你也能替我心痛吗?”胸口滑了涩涩的酸楚,但想起他会因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便再不能呼吸,那些最差的结果,纵连想都不敢。
泛在他唇边的笑一丝丝散去,眸中渐起了痛。
其实他从未想她能看清楚自己的心。他们之间若能如在夏宫时也好,他便依然可以安然为她做着一切,依着自己的心意,更不怕她无以承受。他甚至希望他在她心底的分量不会太重,永远都是他爱的多一点,这样最好不过,至少她这颗心不会时刻因自己痛。
“你为我身陷囫囵,是要我这一辈子如何自处。定要我以一生欠你,才甘心吗?”她默默望着他,泪积攒在目中,渐迷了视线,“可不可以少爱我一点,让我多爱你一些。”
感情虽不能以平秤计量,可她忽然想与他站在平行的位置,这样…也才能一起走得更远些。
华光透过雕花刻镂的窗格渗入素帐间,映着她半侧容颜。她含泪浅笑的模样扯得他心疼,似要碎掉。她将自己的腕子缓缓递上,由他悟然接住,交握于一处。便是这种温暖,要她觉得这一生值了。
尹文衍泽另支起右腕,转绕过她的软发,抚上她的唇,鼻,再至眼眉。一路间细细摩挲,指尖触及那丝温热的湿漉时,再忍不住,猛拉了她入怀,与她一并颤着。
“我最怕你这么说,说得人心都要裂了。看来我便是要死,也要将你拴在身侧才瞑目。原来我也是自私的人。如今我是一点半点也舍不得放不下了。”低低的声音,柔软的气息,心疼的眼神。她的泪。便在这之中完全散开,肆无忌惮地坠了满面。
“我也是。”任泪花了素颜,她仍是笑了,握着他的腕子一紧,“放不下。”
幽鸣宫外又传来飘渺的琴声,夹着细密的鼓声,婉转柔长,停停起起,幽幽摆摆。很动听,很诱人,却是遥遥落落,空荡的不真实。琵琶锦瑟,华筝玉琴,长歌曼舞,迷酒乱灯,皆与幽鸣宫中誓死相偎的二人无光,只这片刻静谧的真实,印在心底,抛却世间杂乱的噪声,静得有人沉溺,而后死死生生皆若入梦。

第二卷 时乱 第二十八章 棋论
幽鸣宫的昏景很美,一觉醒来,延陵易靠在榻间淡淡的笑,顾顾盼暮霭生辉。若是一声囚禁在这四角朱墙飞檐的狭隘中未尝不是美差。在这幽鸣宫厮守,与他日夜相对,再没有天下,没有他人,没有生死。最后一并老去,死去。二十年来从未想象过的人生,在脑海中几笔勾勒而出,她突然觉得圆满。美好的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睡前尹文衍泽予自己列的一局棋,仍印在脑中,记忆犹新。他问自己看懂了几成,她说只看懂了三成,四成糊涂,余三更是全无头绪。如今又想起了那棋,不由得出榻信步而上,立在棋桌前沉默不语。
紫檀木打造的棋盘之上,黑白行列,经纬纵横,六合之地,作伏设诈,要厄相劫。盘上张弓开列你我争锋的局势并不美好,任一枚象牙棋子都泛着血腥气,透隐步步杀机与颠覆。
各守之势皆是万般重要,寸步不让。如今这盘棋,布局厚实,棋之布陈,如兵列阵前而候敌待发,鼎峙之势强弱未分,取舍更不明。
帘侧有人步入,是望舒入室添备生果糕点,一并道出尹文衍泽与圣元帝在南侧书房下棋的口信。延陵易先是微愣,及后整衣梳鬓妥当后才由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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