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第40章


间洗,卫生间其实最不卫生,满地垢物,踏上去脚都恶心,况且卫生间是公用的,即使克服了脚的恶心,往往洗到一半,某君冲进来呼哩哗啦一阵,便又升华到了耳的恶心,这样,不仅澡洗不舒服,那人也不见得会拉舒服,所以,应运而生一条规则,卫生间里不得洗澡。
这个规定是钱荣定的,目标直指雨翔。林雨翔不敢争辩,懒得去洗,不仅做不到商汤时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且有时三四天也难得一新,使人闻了都有望梅止渴口水直流的效果。实在有个女生受不了,小声问林雨翔几天洗一次澡,雨翔大大地窘迫,没想到自己已经酸到这个地步,汗臭这东西就像刚吃饭的人脸上的饭粒,自己并不能察觉,要旁观的人指出才知道,而往往一经指出,那人必会十分窘促,自尊自信像换季商品的价格般一跌万丈。雨翔被伤的自尊久久不能恢复,与人说话都要保持距离,转而将仇恨移到了学校管理工作上,写周记反映情况,那本周记的运气显然比林雨翔的运气好,被校领导见到,评语道:“你的问题提得很好,是我们工作的百密一疏,兹决定近日开放浴室。”校领导的钱比梅受多,不必省圆珠笔芯,大笔一挥,一个大勾,那勾与以前的相比明显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还很深刻,划破了三张纸,大如古代史里的波斯帝国,可以地跨三洲。雨翔进市南三中以来从未见过这么这么大的勾,想以前写周记竭力讨好也不过一个小勾,这番痛斥学校倒可以引起重视,真是奇怪,兴奋了几节课。
学校的澡堂终于开了。那澡堂似乎犯下了比热水龙头更深重的罪,隐蔽在实验楼后面,雨翔好不容易找到。进澡堂前要先交二块钱买澡票,如此高价料想里面设施一定优良,进去一看,大失所望,只不过稀稀拉拉几个龙头,而且龙头里的水也不正常,冷热两种水仿佛美国两个主要党派,轮番上台执政,而且永远不能团结在一起。调了良久。两种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始终不成一体。换一个水龙头,更加离谱,热水已经被完全消灭,只有冷水哗哗洒在地上,溅起来弹在脚上一股冰凉,雨翔吓得忙关掉。再换一个,终于恍然大悟第二个龙头里的热水路到哪里去了,两脚烫得直跳,不敢去关,任它开着。
第四个终于争气,有了暖水可冲。雨翔心里难得地快乐与自豪,越冲越得意,从没觉得自己会如此重要,一篇周记就可以开放一个浴室,对学校以前的不满也全部抛掉——比如一只草狗,纵然它对谁有深仇大恨,只要那人扔一根骨头,那狗啃完后会感激得仇恨全忘。雨翔决定以后的周记就用批判现实主义的手法。
钱荣第一次上电视主持十分成功。雨翔在底下暗自发力,心里一遍一遍叫:“念错!念错!”还是没能如愿。学校第一次放映,拍摄没有经验,但在新闻内容上却十分有经验,一共十条新闻一大半全是学校开的会,如“市南三中十一月份工作成绩总结大会”、“市南三中十二月份工作展望大会”、“关于如何培养学生学习兴趣座谈会”、“关于如何开展学生的精神文明建设座谈会”……领导争相要露脸,摄像师分身乏术,不敢漏了哪个会,苦得要命。
钱荣边上还有一个长发动人的女孩子,初次上镜,比较紧张,念错了两个字,女孩子的动作改不了,每次念错都伸出舌头笑,以示抱歉。雨翔恨屋及乌,也对那女孩看不顺眼,恨不得她的舌头断掉。
播了二十分钟里面依然在开会,不禁叹天长地久有时尽,此会绵绵无绝期。又开两个会后学校里终于无会可开,内容转为学生的校园采访,被采访的人莫不呆若水鸡,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的比比皆是,表达能力强者挤出了几句话也是首不对尾,观众都暗暗笑,记者比被采访的人更紧张,执话筒的手抖个不停,雨翔想.那些校园采访都是剪辑过的,都成这个样子,原片就更别去说了。
第六章(1…2)
往往人是为宽容而宽容,为兼听而兼听。市南三中也是这样,那次给林雨翔一个大勾并开放了澡堂只为显示学校的办事果断,关心学生。雨翔初揭露一次,学校觉得新鲜,秉公处理,以示气度;不幸的是雨翔误入歧途,在一条路的路口看见一棵树就以为里面一定是树林,不料越走越荒芜,但又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坚信树林在不远方。于是依然写揭露性的周记,满心期盼学校能再重视。学校一共那么点老底,被林雨翔揭得差不多了。愤怒难当,又把林雨翔找来。
这次钱校长不在,负责训话的是钱校长的同事胡妹。胡殊教导进市南三中不过几年,教高三语文兼西方文学讲座,教学有方,所以当了教导。据学生传说,胡教导这个人讲究以情动人,泪腺发达,讲着讲着会热泪盈眶,任何冥顽不化的学生也招架不住,一齐感动,然后被感化。所以背后学生都叫她胡妹,后来又取了~个谐音,叫哭妹。被哭妹教导是许多学生梦寐以求的事,被雨翔撞上,众生都说雨翔要走正运了。林雨翔心里十分诚惶,不知犯了何错。临去前,拍拍胸说:“我去见识一下她!”众生喝彩。钱荣打趣道:“你去吧,你哭了我带电视台给你做一个Report。”在他的口气里,市南三中电视台像是一只拎包,随他带来带去。
雨翔硬下心,鼓励自己说:我林雨翔堂堂男儿,不为儿女情长所动,何况一个胡林!庆幸自己没看过言情小说,还未炼成一颗比张衡地动仪更敏感的心。
胡教导的位置在钱校长对面,雨翔走过钱校长的空位时紧张不已,仿佛钱校长精神不死。胡教导一团和气,微笑着招呼说:“来,坐这里。”
雨翔偷看胡教导几眼,发现胡教导的五官分开看都不是很美,单眼皮、厚嘴唇,但集体的力量大,这些器官凑在一起竟还过得去,而且由于之间隔了较大距离,各自都有客观能动性,活动范围一大,能组合出来的表情自然就多了。
胡教导先是一个欢迎的表情:“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雨翔还不知道是周记惹的祸,摇摇头。胡教导果然教西方文学出身,张口说:“你很喜欢读书吗?”
雨翔忙称是。胡教导问下去:“批判现实主义的书读得很多吗?”只等雨翔点头。雨翔忙说不是。胡教导沉思一会儿说:“那么自然主义的——比如左拉的书呢?莫泊桑老师的书喜欢吗?”
雨翔怕再不知道胡妹当他无知,说:“还可以吧,读过一些。”
胡教导看见了病灶,眼睛一亮,声音也高亢许多:“怪不得,受福楼拜的影响?不过我看你也做不到‘发现问题而不发表意见’嘛。现代派文学看吗?”
雨翔听得一窍不通,能做的只有一路点头。以为胡教导后面又是许多自己没听说的名字,耳朵都快要出汗。不想胡教导已经打通中西文化,在外国逛一圈后又回到了中国:“我发现你有诗人的性格,对朝廷的不满,啊——,然后就——是壮志未酬吧,演变成性格上的桀骛不驯。”
雨翔听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不知所云,谈话的中心依然在那遥远的地方,自己不便问,只好等胡教导做个解释。
胡教导终于摆脱历史的枷锁,说出了一个没有作古成为历史的人:“钱校长去南京办点公事,临走前告诉我说要找你谈一次话,钱校长很关心你啊。知道这次为什么叫你来吗?”
雨翔二度在这个问题上摇头。
胡教导依然不肯把周记说出来,说:“你也许自己并不能察觉什么,一但在我们旁人眼里,你身上已经起了一种变化,这种变化对你的年纪而言,太早,我不知是什么促使你有了这种由量到质的变化,所以,今天我们两人来谈一谈。”
雨翔听得毛骨悚然,浑然不知什么“变化”,在胡教导的话里,仿佛雨翔是条虫,过早结了一个蛹。雨翔问:“什么——变化?”
这句话正好掉在胡教导的陷饼里,胡教导说:“我说吧,你们作为当事人是不能察觉这种微妙的变化的。”
林雨翔急得要跳起来:“胡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变化。”
胡教导扬眉说:“所以说,你丝毫不能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的。”
雨翔半点都没领教胡株以情感人的本事,只知道自己急得快要哭出来。
胡教导终于另辟一条路,问:“你是不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要发泄的欲望2或者对世界充满了憎恨?”
雨翔吓得就算有也不敢说了,轻轻道:“没有啊。”
胡教导头侧一面,说:“那么,是不是觉得体壮志未酬,或者说,你有什么抱负,什么愿望,在市南三中里不能实现呢?”
这句话正中伤处。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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