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第683章


勾践道:“寡人正思虑此事,欲赐相国为越侯,赐文大夫为吴伯,分守吴越之境。”范蠡浑身一震,惊道:“什么?”伍封心道:“越国只是子爵,虽然称王已久,毕竟不是真的天子,怎敢赐臣下侯伯之爵?需知晋齐大国也只是侯爵,勾践真要这么做,岂非让臣下与晋齐之君相若?如此不仅会惹来它国讥笑,更会使列国忿怒,祸患无穷。楚国称王已久,却也不敢赐侯伯之爵予人,越国怎敢如此?勾践忽作此语,是对范相国和文大夫有猜忌之心,出言相试。”
勾践这性子范蠡最为清楚不过,勾践猛然这么一说,以范蠡之智,当然听得出其语中试探之意,既然勾践出言试探,心中自是有了猜忌,否则何必出言相试?闻言心惊,范蠡立时脸上变色。
勾践这一句话说出来,立时好生后悔,连忙道:“寡人的确是有此意,相国不可误会。”他越这么说,越是证明了其心中有刺,范蠡涩声道:“原来如此,微臣何德何能,敢挤身侯伯之列?大王爱护奖励之意,微臣明白,赐爵之举万万使不得。”
颜不疑在一旁道:“相国夜来劝父王退兵,眼下兵暂不可退,未知相国还有何议?”勾践听他语中竟有逐客之意,不禁皱起了眉头。其实勾践对范蠡素来尊重,即便是范蠡将他床上扯起来说话整晚,他倦意再浓也不会如此,这颜不疑却出言相逐,无礼之甚,弄得勾践大为恼怒,寻思此子太过不知分寸。
范蠡自不会与颜不疑一般见识,道:“微臣不敢打扰大王休息,即刻便走,不过走之前,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勾践忙道:“不疑出言不逊,相国不用理会。未知相国还有何事?”范蠡道:“如今后方不稳,需派人往吴越旧地镇摄,此事牵涉甚剧,任其职者非极赋威权不可。臣以为大王当速立太子,以太子守国,自然四民臣服。何况越国这许多年来,一直未立太子。列国之中因立嗣之事往往祸起萧墙之内,骨肉相残比比皆是,有鉴于此,越国也当立下太子,有了嗣王,既可安百姓之心,也免得有觐觎权势者纷纷奔走于权贵之门,弄坏了清明政事。”
勾践点头道:“相国所言甚是,寡人这数月来一直心神恍惚,便是因嗣子之事有些难决。唉,寡人若是早立嗣子,无翳就不会……”,他话没有说下去,但旁人听着,猜得出他意思是说早立了嗣子,定下名份,王子无翳之事或者就不会发生了。
颜不疑脸上变色,低下了头去。伍封心道:“原来勾践心里也知道王子无翳之事有些古怪,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之前他若追究此事,支离益和颜不疑必定会杀王子无翳而灭口,连颜不疑也要获罪,岂非二子皆失?”
范蠡道:“大王英明。大王思虑数月未有结果,想是因嗣子责重,未得其人罢?”勾践默然点头。伍封心道:“颜不疑刻薄无情,越人岂有不知之理?何况他是刺客出身,又假扮夫差之子行颠覆吴国之事,虽然有功,却非正人义士之道,如此之人为君,臣民必然不悦。勾践除了王子无翳之外便仅有此子,却始终不能决断,自然是也觉得颜不疑非太子之选了。他不立颜不疑,便只能立王子无翳,然而颜不疑又怎会心服?就算颜不疑不弑杀之,王子无翳早晚也会追究颜不疑加害之事,这二子之间便少不有手足相残。勾践若想立王子无翳,除非先杀了颜不疑,但他又怎么舍得?也怪不他为难了。”
范蠡道:“此事并不难决。昔日我们阖闾能立王孙夫差为太子,大王怎不能立王孙鹿郢为太子?虽然不立子而立孙之事列国少见,但也并非不能为之。王孙鹿郢文武兼资,仁厚爱人,正是太子之最佳人选!”颜不疑猛地抬头,眼光如电一般向范蠡射出,露出深深的恨意。勾践眼中一亮,喜道:“相国言之有理,寡人却没想过不立子而立孙之事。唔,如此一来,不疑也会全力辅佐小鹿,无翳也可保身安。”
鹿郢忙道:“王爷爷,小鹿怎敢视父亲为臣?”勾践道:“这有何妨?终不成你父亲会抢你的王位吧?如果你不愿意父亲为臣,可加尊号,譬如当年阖闾之弟夫概,阖闾便以假王尊之,人称夫概王,小鹿大可以效仿。此事就这么办,相国即刻招集众臣入帐,同时宣示全军,就说寡人立鹿郢为太子,立即行立嗣之礼,军中行事当速,待大军回国,小鹿再往宗穆之庙告祀列祖列宗。”
伍封大感愕然,不料这立嗣的大事,勾践片刻间便决断,马上便要行立嗣之礼。忽见范蠡和勾践相视微笑,猛然醒悟,心道:“其实勾践早就想立小鹿为太子,他与颜不疑聚少离多,自然是爱惜此子,怕颜不疑心生怨恨,伤了父子之情,是以隐忍不发,只好等臣下提议。但不管是谁提议此事,必然得罪颜不疑,颜不疑是个心胸狭碍之辈,日后他身为越王之父,威权极重,肯定会加害其人,是以范相国虽知勾践心意,却不敢贸然说出来。今日范相国提议立小鹿为太子,正合勾践心意,索性当机立断,连夜行立嗣之礼,以免夜长梦多,再搞出骨肉相残之事来。”
第六十五章 不愧于天,不畏于天
伍封心里想着,寻思一阵间群臣赶来这大帐,人多眼杂,别被人发现自己伏在帐顶,泄露了行藏。如今天寒地冻,伍封伏在帐顶良久,换了他人早就冻僵了。幸好他练的吐纳之术可避寒冷,是以毫无影响,趁勾践等人送范蠡出帐时,伍封悄悄由帐后滑下来,溜回左军,潜回寝帐。此时营寨中一片欢腾,可见越人对鹿郢被立为太子之事甚是欢喜,其实他们对鹿郢了解不多,只是是喜欢颜不疑,是以宁愿鹿郢当这嗣王。
众越臣赶往勾践的中军大帐去见证立嗣,伍封这“夫余宝”是异族之人,无官职在身,自然不必去,只是静卧帐中休息,暗暗告慰东郭子华在天之灵。虽然这事自己并没有出上力,但支离益和东郭子华泉下有知,也当大感安慰了。
营中闹腾了一夜,天快亮时,伍封闻营中脚步乱响,知道礼事已毕,众将各自回帐休息。心道:“立嗣之礼已毕,小鹿这越国太子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忽想起颜不疑的为人,这人为了当越国太子,不惜加害手足兄弟,“儿子”鹿郢当上太子,他是否会心甘情愿?心道:“颜不疑寡情薄义,万一他丧心病狂杀‘子’自立,我怎对得住小华?”越想越觉得又些心惊,连忙起身,又往中军大营去。石朗告诉过他颜不疑的营帐位置,他判断方位,往颜不疑的寝帐过去,片刻间到了颜不疑的寝帐之旁,闻帐内有人声,依前法爬上帐顶,捏了个小洞往下看去。
只见颜不疑气愤愤在在帐中来回走动,石圃在一旁站着,道:“王子,事已至此,烦恼亦是无益。”颜不疑愤愤地道:“这真是岂有此理?哪有父亲给儿子为臣属的道理?父王简直是失心疯了!”他们二人在帐中压低了声音说话,伍封耳力甚佳,听得十分清楚。
石圃道:“大王此举的确也不大妥当,我们卫国内乱多年,全因卫灵公逐其子庄公蒯瞶,立孙出公为嗣而引起。此后庄公蒯瞶与出公交战多年,逐子自立,反反复复,弄得卫国大乱。卫灵公立孙为嗣,还是因逐走了其子之故,其子不在国中,尚且惹祸,今日大王竟当着王子父子二人,立王孙为嗣,将王子弃在一旁,委实不好。”颜不疑道:“正是,可范蠡狡猾之极,今日他只提阖闾立夫差之事,以为前例,若是也说卫灵公事,父王便想到卫国之乱,不会有此乱举。可惜这事当时我也想起,却不能说出来。”
石圃道:“王子自是不能说,否则岂不是摆明了要与王孙争位?”颜不疑道:“是啊,当时如果石兄在一旁便好了,只须以卫事为鉴,便可劝父王打消念头。”石圃摇头道:“这却不然,依在下之见,大王必是早有此意,但不愿意与王子父子不和,才会不说出来。今日范蠡这么提起,大王正合心意,便急匆匆行立嗣之理,彻底打消王子的念头。嘿,大王行事果然是老辣之极!”
颜不疑道:“哼!”石圃道:“不过说也奇怪,今日范蠡之议倒好生奇怪,不大附合已往的性格。”颜不疑道:“怎么?”石圃道:“范蠡为人深沉,行事低调,此举摆明了要得罪王子,他怎会去做?如果说这话的是文种倒不稀奇,偏偏却是范蠡,让在下意想不到。”
颜不疑道:“还是石兄说得对,范蠡文种二人一日不除,我便休想当这越王,果然如此!可惜我始终晚了一步。”石圃道:“这却不然。王子仍可照以前的法子,只要杀了范蠡文种,事情仍有转机。”颜不疑惊道:“石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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