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_伦河玫瑰》第29章


尼古丁让人上瘾,吐出烟圈的那一刹那会让人以为所有的烦恼也随之送出,消散。
那是非常难熬的一年,对于顾律铭来说。艰深的课题、一筹莫展的Dr。med论文、晦涩的文献、不近人情的导师、还有海德堡酷寒的冬季。
他没有倾诉痛苦的对象,甚至一个月才会打一个电话回国。更多时候,那种困兽一般的焦躁感让他宁愿别人放他一个人待着。抽烟会让他好过一点。
在国考前两个月的时候,这种焦虑、烦躁更甚。有一段时间,他意识到他或许高估了自己。他在医学和语言上根本没有学习天赋,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这个学位他很可能真的读不下来。
他陷入一种迷茫的自我否定里,积极性大受打击,健康状况也很不理想。他在冬天里得流感,畏惧着严寒,脑袋和眼睛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头疼得整夜整夜无法入睡。这样的他没法在把书本里的任何一句话看进脑袋里。
顾律铭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这么脆弱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
导师找他谈话。这是个严厉的德国男人,顾律铭在他手下学习三年,几乎没见他笑过。或许他有,但明显不是留给学生的。
导师有些隐晦地表达他的意思,顾律铭并非那么不敏感的人。导师觉得他现在的研究状况不理想,如果他要在毕业后继续念Dr。met。。d,希望他找别的导师。
顾律铭对那天,那场对话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对导师说了什么。他只记得那一瞬间,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也并非绝望,他只是突然特别想念北京,想家,想某一个男人。
他浑浑噩噩回到宿舍,从行李箱里找到了那只相机。他坐在窗户边,点了一支烟,单手操作相机,翻出里面的照片。
宋一睡着的时候安静得仿佛一只大猫,爱笑的桃花眼闭上,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嘴也停下来。
宋一完全不认床,好像在哪都能睡着。手术室走廊那种消毒水味浓重的地方也能是暖床。
相机里拍得几乎都是宋一睡着的照片。他也只敢在宋一毫无意识时暴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窥癖行为。
他一下一下轮流播放着照片,感觉宋一好像真的安静躺在他身边,然后迷迷糊糊醒来,挠着头发和他打招呼。
他把烟摁灭,眼泪忽的淌下来,喉咙哽咽。背上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忍不住弯下腰来,额头抵在相机上。
师哥……
那之后的一个礼拜,他的感冒逐渐退去,整个人轻松爽利很多。他手写论文,往来奔波于实习的研修医院和学校之间,悲伤春秋的时间也少了。
他把相机里的照片洗了几张出来,夹在床头的笔记本里。他喜欢一边抽烟一边看宋一的照片,那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走远。
那一阵子,他仿若福至心灵,希波克拉底附体,很多事都想通,论文和模拟试卷也写得异常舒服顺利。就连在医院碰到脾气糟糕的病患,也不像以前那么充满怨气。
他又开始去滑雪,滑雪的速度感比抽烟更让他上瘾。
离学校最近的那个雪场常来一个亚洲男人,顾律铭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中国人。顾律铭会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一个意外事故,他们两个人在滑雪的时候相撞,撞断了顾律铭两根肋骨,让他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
那个男人万分抱歉地送他去医院,不仅承担了医疗费用,还在他留院观察时常来探望。后来才知道,他们不仅是同乡,还是校友。
男人是很早就来留学的那一批人,毕业后便留在了德国。他和在国内交往多年的女孩结婚生子,妻子也接到德国一并生活。他酷爱滑雪,技术很好,那次和顾律铭相撞实在是非常罕见的失控。
男人的态度很好,再加上又同是国人,顾律铭没有多计较什么。好在这次意外受伤在国考之后,他也有了个理由心安理得休息一下。
这对夫妻很好客,在他出院后,也没有和他断了来往。说实话,校友这层身份比老乡更吃得开。
他受邀去他们家吃过饭,女主人是山东人,做的一手好菜,让味蕾饱受油炸食品荼毒的顾律铭非常感动。
他们有一个孩子,五岁的小男孩。算不上多漂亮,但健康可爱。喜欢拿着乐高机器人战斗,呜呜哇哇地乱叫。
留学精英,热爱运动,有温暖舒适的房子、优雅气质的夫人和活泼可爱的儿子。这大概就是最无可挑剔的中产阶级了吧。
无端端的,让顾律铭想起宋一来。
宋一和方媛结婚了吗?虽然上次宋一说什么八字没一撇,但那肯定只是应付揶揄的说辞。他迟早是要结婚的,不是方媛,也会是别的女人,那还不如是方媛呢。至少顾律铭对方媛还算熟,而方媛是真的喜欢宋一。那些默默注视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说来也奇怪,顾律铭几乎没有想过宋一不结婚的可能性。他在决定出国时就已经做好了回国后面对宋一已为人夫,甚至已为人父的境况。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师哥会结婚,然后生子。
啊对了,宋一还特别喜欢小孩,他怎么可能会不要一个孩子。
周平,男人中文名字叫周平。他的长相可以说英俊,却和宋一毫无相似之处。但顾律铭每每不经意的一撇,却总能从他身上看到宋一的影子。
顾律铭觉得自己简直要疯魔了。
这个年纪的宋一,或许也过着这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师哥,你现在过得好吗,你幸福吗?
第28章 chapter 28
11
第四年,他成功继续在海德堡念博士,转到另外一位博导手下做研究,完全不比前三年轻松。只是德语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博士二年级的七月,他跟随导师参加世界胸心外学术峰会,时隔五年,他再次见到了宋一。
会场很大,来的人也不少。老板早上离开酒店后就让他找地方自生自灭,然后自己找圈内好友去了。顾律铭对于在酷暑中的夏威夷晒日光浴毫无兴趣,在酒店里看了点这次老板要上台做的报告的相关资料后就提前去了会场。
青年医生代表,Yi Song。
主持人念这个名字时,顾律铭正在眼神虚晃地开小差,以致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步上演讲台的究竟是什么人,甚至还疑惑了下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周围传来的一些窃窃私语把他神游的思绪塞回了脑袋里。视线轻慢地落向前方,于是宋一的身影便仿佛一道落雷砸在他眼底。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安静。
他在因为屏息太久,大脑有点供氧不足时张开嘴小心地喘了几口气,然后轻轻靠在座椅柔软的椅背上。
心里或许并没有那么惊讶,宋一会来这个学术峰会的可能性本来就非常高。来夏威夷之前,他便想过或许会同师哥偶遇,到时候简单打个招呼就好了。只是宋一出现得太高调、太张扬,出乎意料。
年前他看了宋一发在一区杂志的论文,有关于心脏瓣膜置换术,提出了一个新颖又大胆的想法,以目前世界心脏外科手术水平来说非常具有前瞻性。更惊人的是论文中三例成功手术均由宋一亲自主刀,这是让他成为足以站在国际青年医生前列的顶尖技术。
顾律铭几乎能想象得出来这篇论文一出,宋一会在圈内得到多激烈的评价,他在业界的地位立马今非昔比。
外科医生并非越老越吃香,精力、体力、耐力,甚至于胆气都是手术成功与否关键。宋一的年纪在这个行业里还很年轻,他还未迎来自己的巅峰岁月。他会走得越来越高。
宋一演讲完,在意料之中的热烈掌声里走下台。顾律铭怔怔看着,一瞬不能眨眼。
即便到了现在,他依然只能仰望师哥的背影,仰到脖子都要酸痛了,眼睛也要流泪了。
散会后,他打听到宋一一行人的住所,却根本没有前去制造一个见面机会的欲望。
他继续深造下去的目的,他留德的动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顺理成章地站在师哥面前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需要忍耐。好在对于他来说,忍耐思念已经习以为常,五年是这么过,六年同样也该这么过。
只是,师哥好像又瘦了许多,不知道是那身黑西装造成的视觉收缩,还是他真的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博士三年级,顾律铭在当年宋一一鸣惊人的医学杂志发了毕业论文。虽然课题不同,但研究方向大体一致,发表在同一本杂志里,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没错,顾律铭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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