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第60章

听到赵淑华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季德义一愣，满腔的怒火瞬间平息下来，他看着赵淑华，尴尬、不甘、无措、后悔等多种情绪交替在他脸上闪过，然而他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赵淑华知道季德义这是还不愿意原谅季允，她心里不受控制地又涌起了怒火，赵淑华坐直身子，高高的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季德义，跟他陷入了无声的较量之中。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两个人的互不妥协而变得越来越紧张，赵淑华和季德义受这种气氛影响，都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神情转而变得浮躁，眼看着一场更激烈的冲突一触即发，这时，突然从门口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赵淑华和季德义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在注意到病房门并没有管，而站在门口的人正是夏名臣的时候，他们俩的身体同时都僵了一下。
夏名臣仿佛并没有听到两人的争吵一般，他走近季德义和赵淑华，神色如常道：“叔叔阿姨，我来了。”
赵淑华跟神色僵硬的季德义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而看向夏名臣，语气和缓道：“小夏啊，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小允小诺他们呢？”
夏名臣：“他们都在季哥的店里，季哥有点事需要处理，过一会才能回来，小诺和小信都想和季哥一起回来，我怕叔叔阿姨在医院里会觉得无聊，所以就先回来陪陪你们。”
赵淑华听了更加觉得尴尬，忍不住干笑一声：“小夏，你对我们真的是太好了，其实你可以不用考虑我们，跟他们一起回来就行。”
夏名臣像是没有注意到赵淑华和季德义脸上的尴尬一般，将自己刚买的一袋苹果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掏出两个又圆又大的红苹果，然后冲两人一笑：“叔叔阿姨，我给你们削个苹果吃吧？”
季德义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夏名臣，于是闷闷道：“你给她削吧，我不吃，我出去透口气。”说完他便走出了病房。
季德义闷头走出医院大楼，在大楼侧面的一个花坛旁边找到一张长椅坐在，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发不出来，因此格外的难受。医院周围人来人往，全都是看病的人，他们在季德义面前匆匆走过，却谁都没有□□去留意坐在长椅上的人。季德义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在很多年以前，似乎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一幕。那天他从地里干完活回家，惊闻季允突然不见了，他顿时急得不得了，发动了全村的人一起帮他找，结果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季德义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家院子里，村里的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议论纷纷，猜测着季允可能会在的地方。后来还是村里一个小孩主动站了出来说看见季允跟另外一个年轻男人坐车走了，而小孩描述的那个年轻男人的长相这个前不久被他们赶走的郑有的模样，季德义这才知道原来季允是和他一起跑到X市去了。
真相大白以后，一直悬着心的季德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刚因为季允没有遇到危险而感到庆幸，一抬头，却正好看见面前的人脸上还没有来得及隐藏好的鄙夷还有讥笑的表情。他不禁一愣，又看了看村里其他的人，发现他们于是同样的表情。只不过有些人厚道一些，没有表现的这么明显，而有些人则明显幸灾乐祸，即便季德义看到他了，他也没有把这种表情收起来。
季德义的脑子终于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季允做了一件相当离经叛道，为人所不齿的事，他身为一个男人，居然跟另外一个男人一起私奔了，这种事在他们村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也是本来就不应该发生的。季德义明白了大家脸上的鄙夷从何而来，同时他的心里也燃起了熊熊怒火。因为在季德义的认知里，季允这是走上了一条歪路，他不仅耽误了自己，还让家里人也受到了嘲笑，错上加错，错的离谱。季德义下定决心，等季允回来以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长个记性，以后不敢再这么做。
季德义本以为季允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不管他是一个人回来还是带着那个混蛋一起回来，他都会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悔不当初。然而让季德义没有想到的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七年过去了，季允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季德义的满腔怒火，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变成了茫然。
季德义不是没有怀疑过季允是不是出事了，第一年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去X市找他的准备，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季允往家里寄的第一笔钱到了，然后过了两个月，又到了第二笔，接着是第三笔、第四笔。。。。。。
季允没出事，他只是不愿意回来，整个想法刚一在季德义的脑海里浮现，就立刻重新勾起了他的怒火。
新事旧事叠加在一起，对季允失望透顶的季德义不禁咬牙切齿地想到，既然季允不愿意回来的话，那他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都说季允性格里有倔强的成分，但其实他的这份倔强，还是源自于季德义。虽然季德义在收到钱不久以后就接到了季允的短信，但是他没有回复就直接把短信给删了。不仅如此，他还严厉地警告家里其他人不准跟季允联系。季允打给他的钱，他分文没动，就一直放在卡里。季允仿佛察觉到了季德义对他的排斥，所以尽管他经常会打钱过来，却从来没有在短信里提到过要回来的事情。
七年的时间就在父子的对峙当中悄然流逝，就当季德义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季允的时候，季允突然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当刚看到季允的时候，季德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就把季允叫出去打了他一巴掌。然而尽管这样，季德义却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他的心里对季允除了有怒气和不满以外，也还有深深地想念之情。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反复拉拉扯扯，使季德义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当中，如果就这样原谅季允了，季德义会觉得很不甘心，但是如果继续不接纳季允的话，季德义又很舍不得，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
沉浸在回忆当中的季德义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直到那个人 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叔叔？”
季德义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发现是夏名臣，他定了定神，将情绪掩藏好，然后问道：“小夏，你怎么出来了？”
夏名臣：“阿姨吃完苹果后说想要睡一会，我怕打扰到她，就出来了。”
听到他的话，季德义回想起自己刚才跟赵淑华发生争执的那一幕，不禁怀疑赵淑华是不是被自己气的所以才决定去睡觉。
他想着，突然听见夏名臣问道：“叔叔，你刚才是跟阿姨吵架了吗？”
季德义没想到夏名臣会突然问起这个，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随后他意识到夏名臣刚才一定是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了，顿时有些尴尬，他不自在地别开了头，含糊道：“我们只是拌了几下嘴而已，不算是吵架。”
季德义本以为这么说这件事就会过去，不料夏名臣眼睛盯着前方，忽然又说了一句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话：“阿姨跟我说了，叔叔你怀疑我是同性恋的事。”
季德义震惊地转头看向夏名臣，怎么也没有想到赵淑华居然会把他说的话告诉夏名臣，季德义从来都没有这么尴尬过，他脸上写满了窘迫，连忙说道：“小夏，对不起啊，我——”
季德义想要解释几句好让夏名臣不要介意，但是夏名臣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转过头看向季德义，截断了他的话，十分平静地说道：“叔叔你不用觉得抱歉，因为你没有猜错，我确实是同性恋。”
季德义再一次震惊了，他十分失态地睁大眼睛看着夏名臣，夏名臣对他很夸张的表情并不在意，神色仍然很平静，看到他这个样子，季德义顿时就明白了，夏名臣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季德义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里突然变得十分沉重，他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原来我真的没有猜错。”
夏名臣笑了一下，还算镇定：“嗯，叔叔看人真准，我刚才跟阿姨坦白的时候，她都一直不敢相信。”
季德义苦笑：“你不用恭维我，我早就应该想到你对我们这么好很不寻常，但是我一直都不敢相信，怎么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同性恋都让我给碰到了，我对自己说，也许季允身边还有几个正常人，我不应该怀疑你的，但是没想到最后你居然自己承认了。”
夏名臣：“我其实没有想一直瞒着你们，我原本是想等阿姨做完手术以后就跟你们说的，但是我刚才听到了您和阿姨吵架的内容，就没忍住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