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第179章


“你别自欺欺人了。”她轻笑着,对我的解释大感不屑,“其实陛下对你也和对别的嫔妃不一样,连我都看出来了。他是废了你,但他也许有他的难言之隐呢?”
我在仅仅一瞬的动容后便是森然的冷意:“夫人,那若将军休了你呢?哪怕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休了你,你会原谅他么?”
朵颀默然。
“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实。我害过人,不止一个,他按宫规治我的罪我无话可说。但……他总该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那些人我容不得,她们若不死便是我死。他可以废了我,但总该来听我说一句话,让我知道我先前对他的心是值得的、先前的情分不是一场笑话……”我说得激动,朵颀听得怔怔无话,我沉气缓和几分,续道,“他既不体谅我的难处,我又何必去理会他的难言之隐?”
所以最终,到底还是两相辜负吧。
“晏然……”朵颀开口,似乎想劝我些什么。我挑了挑眉头:“夫人以后也叫我阿宸吧,晏然死了。”
她滞住。良久,叹息沉重,苦笑凄然:“你们宫里的事,太复杂,我真是愈发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嫁给陛下。得宠如你,都能一朝废黜,半分恩情也不剩,我只会比你更惨。”
我蓦地想起当初委婉地告诉她宫中险恶让她知难而退的事,看来委实是帮了她一道,我自己却终究没能逃过。
“这事儿,夫人得谢我。”我微微笑着。
她点了点头,了然笑答:“是啊,多谢你,简直无以为报……”她睨了一眼筝边正温着酒的炉子,“若不是你有着身孕不宜饮酒,必要敬你一杯。”
我闻之眉眼一弯:“得了吧……你们靳倾的酒太烈,吃不消。”
心中的一搐再度证实了朵颀方才的话,我是忘不了宏晅的。我记得,他曾在我喝这酒时调侃我酒量不好还硬要喝,他还说……日后定要找霍宁喝两杯。
正文 159
在霍府养胎的日子是平静的;除却兄长偶尔因为要一直闷在这一方天地出不得门颇为怨念之外没有什么遗憾。这样安心的养胎在宫里大约永远不会有;我不用担心任何人害我;霍宁与朵颀吩咐霍府上下小心着照顾我;我尽量不给他们多添麻烦;这一份平淡实在让我很是享受。
有关宏晅的一切逐渐从我心中淡去,我想再过上最多三五年我就能彻底忘了他吧。偶尔想起来即便心中还有瞬间的剧痛也无妨;那已然碍不到我。
朵颀说因为曾经爱过才会那样去恨;那么现在连恨意也淡了;我该是再也不会爱他了。
终于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甚至还能无所谓地去调侃:“枉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到头来半点也没能带出来,出了宫还要靠着别人养活。”
霍宁与兄长持着酒杯朗朗笑着,霍宁说:“怎么?你是怕我这个骠骑将军养不起你还是你哥哥这个燕东第一侠养不起你?”
朵颀也笑道:“就是的,顶不济了我还是靳倾的公主呢……我先前就想着,如若陛下当真查下来、容不得你们再留在大燕的时候,我就想办法把你们弄到靳倾去,反正有我父王兄长照顾着,也断然不会委屈了你们。”
虽是说笑,她却有几分认真,该是实实在在地为我们谋划过这些。
如此想来也不算亏吧……那一遭事,我虽是对宏晅心冷了,却得以与兄长重逢,又与霍宁、朵颀成了挚交。很快又要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总可以陪伴我很长一段时间,等他长大了再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必因为宫中的波诡云谲而为他伤神。
这样想来可以说是很好。
最初的时候,连兄长也问过我:“当真不回宫么?陛下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我淡笑着很是笃定地告诉他:“不回,这辈子不想再见他。”
他便不再劝。
十三年,到底是喜怒哀乐都有过,就算是当初因为岳凌夏而伤心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我会在未来的一天说“这辈子不想再见他”。
只好叹一句世事难料。
“你希望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朵颀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女孩!”
“哎呦不行……”她头摇得飞快,嬉笑着一本正经地说,“我会嫉妒的!当时可想生个女儿了……霍宁也说想要女儿,结果生生是个儿子,天不遂人愿!”
我也笑出了声:“那你就盼着‘天不遂人愿’这话在我身上应验吧,让我生个儿子。”
朵颀便面容谨肃地站起身就往外走,一壁走着一壁对我说:“我去送子观音去,非让你生个儿子。”
“……当心‘天不遂人愿’这话再跟你应验一次。”我淡淡道。
朵颀倒退两步颓然坐了回来。
天很快暖和起来,又很快变得炎热。我的肚子也逐渐大了,正好懒在屋子里不出门。是以朵颀天天来我房里巴巴地笑眯眯问我:“想吃酸的还是想吃辣的?”
我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回回都板着脸回她:“辣的……”
朵颀哭丧着脸躺倒在我腿上:“你是真要生个女儿来让我嫉妒……”
我抬一抬腿拱开她,笑吟吟道:“是,‘酸儿辣女’这话一向很准呢!”
她坐起来瞪我:“烦人!你生个女儿我非得收来做儿媳不可!”
“……你休想因为嫉妒就找她撒气。”
“才不是呢!我非让她管我叫娘亲!”
一直不语的兄长抬眼瞧了瞧旁边同样没话说的霍宁:“走,为我外甥女和你儿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喝一杯去……”
我怎么觉得就这么把女儿卖了似的……
于是朵颀再来看我时就改了话,时时凑在我小腹前低声细语道:“来,儿媳妇,叫婆婆。不……直接叫娘!”
我挑眉:“亲家可否先让霍公子来见岳母?”
朵颀摆手:“等你生了再说的……”
其实我对于生产是有些怕的,因此而死的人太多,一尸两命的也不少。宫中纵有加害之事,可即便不加害……自己扛不住的也不在少数。自打大夫告诉我若不出意外大约会在七月生产,我便每天都忍不住数日子,“将为人母”和“大限已近”的心情交杂。
我试探着问朵颀:“生孩子痛么?”
本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些安慰——哪怕是骗我也好。不想她浑身一颤,森然道:“痛……每一块骨头都痛……当时我痛得直求霍宁一剑刺死我……”
我听得心惊,悲戚地叹了口气,又略有惊讶道:“你生孩子的时候……将军在身边?”
“是啊……不然呢?”她理所当然道。若在宫里,这不可能。产房血气重,素来没有让帝王踏足的道理。
她不知我的惊讶为何,摆手道:“当然了,他若真一剑刺死我我是不会答应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嘛。”
我扑哧一笑。
进入七月,我每天都交替着恐惧与激动的心情。时而唉声叹气,时而兴奋不已。在我半刻前还在紧张地担心自己难产而死怎么办、半刻后却又愉悦地为将出世的孩子缝襁褓时,兄长终于无可奈何地叹息劝道:“阿宸啊,你总这么一惊一乍的……我真怕你日后把我外甥女教成个疯丫头。”
“怎会?”我轻笑,头也不抬地继续飞针走线,得意洋洋道,“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元沂也让我教得可好呐,人人喜欢……”
胸口一滞,随即手上一痛,怔怔地看去,一个血珠凝在手指上,殷红得像一颗小小的红珊瑚珠。
元沂……他还好么?芷寒自不会亏待他,会如我当初一样对他视如己出。但……宏晅会不会因为我的错而不再喜欢他?他和我现在腹中的孩子不一样,他在宫里,他需要宏晅的喜爱。何况他曾经那么得圣心,若一朝遭到厌恶,境遇会比从不得宠的孩子更惨。
叹息悠长而无奈。何必去想这些自扰,这些到底已不是我有力左右的事了。虎毒还不食子吧,若真是那样,也只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他了……
“他不会有事。”兄长沉然道,显是看破了我的心思,“陛下子嗣不多,不会委屈了孩子。”
我苦笑点头。但愿如此……
已近月底,那一阵不同寻常的疼痛终于袭来,彼时我正和朵颀在院子里散着步,因为大夫说多走动走动生时会容易些。
我在疼痛间倏然紧握住朵颀扶着我的手,她一愣,立即明白:“你是不是……”
只觉疼痛在迅速加剧着,几息之间已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艰难点头,朵颀立刻唤了下人来:“快扶她回去……速叫产婆来,去告诉晏公子和将军一声,快!”
“我害怕……”我犹自紧攥着朵颀的手低语道,朵颀一愣,附□子问我:“什么?”
我提高嗓音道:“我说我害怕!”
“怕什么怕!”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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