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69章


李希沂深邃下去的眼睛又渐渐清亮了起来,笑道:“本王偏偏在此时犯病。”他看了看肩头的伤,迟疑了一会,便沉默不语。
清风看在眼里,道:“王爷肩头之伤是前日遇刺所至。”
李希沂笑了笑,淡淡道:“嗯。”
帐外隐隐传来水珠滴坠的声响。
李希沂笑着侧头看了看帐帘的方向,道:“又下起雨来了么?”
清风颔首,行至帐前,伸手掀起帘幕。
帐外一片凄迷的烟雨。山谷间飘浮着如纱帛一般的白雾。
“这场雨下得很好。”榻上的清癯男子微微地笑着。
清风低眉道:“昨夜雨也很大,涤罢皆轻。”
李希沂看他一眼,目光里有一丝掩饰极佳而不易觉察浓重,却笑道:“清风有烦恼么?”
清风笑答:“清风蒙王爷收留,又有幸追随王爷多年,早已别无所求,何来烦恼?”
李希沂看着他,神情柔和了起来,“本王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忘记了清风的年纪。”
清风微微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浅浅笑了起来。
有时候,若能忘记,真的是天大的福分。
雨声不绝。
细细密密地越下越大。
帘外风雨飘摇。
清风在烟络的帐内拨亮了烛火。身后是一脸严肃的二人,一人着紫,一人着绯。
“王爷当真忘记了那个女子?”紫袍男子沉声道。
清风垂手而立,轻轻点了点头,又说道:“回杜大人,看似如此。”
一袭紫衣的杜槿,抿紧双唇,眉心一蹙,沉吟不语。
绯衣男子见状问道:“可有不妥?”
杜槿抬眸看了看他,“秦缜,你难道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王爷那个样子,恐怕是忘记了谁,也不会忘记她。”
秦缜闻言也是一阵沉默,随即问道:“清风,四爷还说了些什么?”
清风恭敬地回道:“王爷对昨夜遇刺一事绝口不提,清风错说成前日,王爷也不曾纠正。”
“当真是忘了昨夜至今之事么?”秦缜下意识地问道。
清风想了想,嘴唇动了动,却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杜槿见了,走上前来,淡淡说道:“无论王爷记不记得,他就硬说是忘记了,咱们也就全当他忘记了。”
秦缜看着杜槿,脸色微微不解。
杜槿笑了笑,“能忘记是一件好事,咱们不也一直想把那个女人从王爷身边弄走么?眼下如此省心,又有什么不好?”
秦缜隐隐觉得不妥,却又说不明白。
杜槿仍旧笑着,“如果觉得不能放心,也可以问问医士有何高见。就请顾少监如何?”他直觉地排斥提到那个女子的名字。
秦缜微微颔首,却补充道:“此事也需知会施姑娘。”
杜槿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清风躬身道:“我去请顾大人。”说罢,转身折去,蓝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迷茫的烟雨中。
夜至。
夜雨凄迷,而空气愈发冰冷了起来。
帐内那一点小小的烛火看起来不免太过单薄,轻微的一丝暖光驱不散一室厚重的湿气寒意。
李希沂无力地静静卧着,面无表情地出神盯着那一道晃动不已的烛火。
细长的烛,短小的焰。
帘幕忽然被人掀开,随着饱含湿气的冷风卷入,一道愉悦的声音穿透寂静的夜空。
“王爷可好?”绯色的俊朗人影,优美地偏身而入,轻盈落地。
“顾少监。”李希沂身上蓦地一冷,却沉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顾方之笑盈盈地放下帘子,行至榻前,俯身细细看了看他苍白的一张脸,伸手取脉,道:“还好嘛。”
他在顾方之叩上手腕之际微微一僵,随即含笑道:“有劳。”
“好说,好说。”顾方之黑亮的双眸里仍旧有着浓重的笑意。
李希沂静静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何时受的伤?”
顾方之笑容一滞,又扯起了嘴角,“何事能够瞒得过精明如此的王爷?”
“不敢当。”李希沂淡淡一笑。
顾方之自己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笑道:“王爷可曾忘记了一些要事?”说罢,他幽黑深邃却笑意撩人的双眼静静盯着榻上的人瞧。
帘幕半垂,他在白色的纱曼里,微微笑了起来,“要事?”
顾方之笑答:“比如——两年前谷里的那个人?”
“嗯?”他不解地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何人?”
顾方之看他一眼,笑得愈发灿烂,“王爷一向仁厚,居然把救命恩人给忘记了。”
“嗯?”李希沂抬眉看他,神色平稳。
顾方之笑着站了起来,道:“不过,王爷早已连本带利地全数还了她,如今忘了就忘了。”
李希沂笑答:“本王倒是很好奇,此人究竟是谁?”
顾方之笑着放下榻上的帘幕,神色深邃,缓缓回道:“王爷早些歇下罢,如无意外,明日便可见到她。”说完,他隔着白色的轻纱一动不动地瞧着帘幕里白如轻纱的人影。
帘幕轻垂,微微撩动。
帘后的人影半晌未动,脸上不知是何种神情。
“方之告辞。”
帐帘微动,绯色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密如珠帘的夜雨中,他负手深深叹了一口气,柔亮的黑发瞬间沾满了冰冷的雨水;伫立许久,这才缓缓抬步离去。
夜雨霖霖。
一颗一颗打在油纸伞上,啪啪地响个不停,又沿着伞的边缘迅速地滑落,啪啪地打在泥地上。
烟络静静站在帐前,低头看着淋湿的裙角,贴在脚踝上。她抬起头,笑着掀起了帐帘,缓缓走了进去。
一室烛火轻曳,明亮而暖和。角落里放着两个彤红的火盆。
烟络对着桌前的男子微微福身,“烟络见过王爷。”
桌前一手持书的男子,偏过头来,英俊的脸庞上一双幽黑的瞳仁泛着冰霜般的冷冷光华。他轻轻一笑,眼里凉意不绝,道:“施姑娘。”
烟络起身,看着他裹着白绫的手臂,在藏青色的长袍下现出的轮廓修长而匀称。她笑着问道:“烟络可否看看王爷伤处?”
李玄铢低眉看了看自己右臂,道:“不必如此麻烦。”
“那王爷传唤烟络又是为何?”她不解。
李玄铢放下手里的书,缓缓站了起来,行至她身前,俯视道:“本王答应过苏御史。”
“昨夜晚宴上王爷不是已经替烟络解了围?”她想了想,“王爷还答应过苏洵什么?”
李玄铢微微抿唇,那里便开出一朵小小的冰冷笑花,柔声道:“苏御史不曾告诉姑娘?”
烟络摇了摇头。
李玄铢笑意渐渐深邃了起来,直视着她疑惑的双眼,缓缓说道:“施姑娘曾经问过本王所求为何,本王当时尚未想得很清楚。与苏御史一番交谈,本王才明白,他能够有多大本事,本王便要他为我求什么。”
烟络脸色一滞,淡淡说道:“苏洵能有多大本事?”
“施姑娘不知道?”一袭藏青颜色着身的冷傲男子唇角一挑,眼神幽凉,“也罢,日后姑娘自会知晓。”
烟络看他一眼,暗暗咬了咬牙。
“姑娘何来恼怒?”他越发笑得怡然,“如今不是如姑娘所愿,离开我四哥身侧?”
“王爷以为仗着右臂的皮肉之伤,可以将烟络留在帐中多久?”她不满地白他一眼。
他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却仍旧透着幽凉的笑意,一面低眉看了看右臂的伤处,道:“所以此皮肉之伤不足以劳烦姑娘亲自处理。”
烟络不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平静的脸,他笑意深邃,却不再多解释什么。
“王爷,烟络尚有一事不明?”她认真思索良久,终于轻轻开了口。
“何事?”李玄铢黑眸里闪烁着细小的冰芒。
烟络看着他,平和地问道:“苏洵于王爷府上赴宴归来便抱恙在床一事,王爷可还记得?”
李玄铢神色不变地淡淡回道:“不过月前之事,本王还不至于忘记。”
“那么,”烟络紧紧盯着他,“药膳是何人所配?”
李玄铢回视她淡定却坚持的小脸,目光渐渐冷了下去,“姑娘怀疑是何人所为?”
烟络忽然浅浅地笑了起来,“苏洵应该知道,可是他只字未提。”
李玄铢也轻轻勾动唇角,道:“姑娘不会以为是本王所为?”
“自然不是王爷,”烟络笑了笑,“在王爷府上惹的事,王爷总归要受牵连。所以,对于那次抱病的真相苏洵从未提过。”
李玄铢静静看着她,笑意渐渐傲然起来,“本王向来不屑于如此行事,四哥更加不会。”他顿了顿,道,“当时,正值巡按之期,朝廷上曾有传御史府忽然对江南刺史刘执诸多留意。”
“刘执?”烟络柳眉一蹙,“那是谁?”
李玄铢重新坐下,一手抚书,道:“江南首富刘政的表兄,财力颇为殷实。”看着她仍旧不太明白的样子,他缓缓说道:“外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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