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219章


参与夺嫡争位的我,在这个大郑宫中将如何自保?而权位仅次于夜纣太后、恩宠却远胜于其的母妃,在这个大郑宫将如何立足?
陛下封了娘娘为明太妃,和太皇太后、太后协同管理后宫事宜。
雅臣沉静的声音稳稳传来。
手上茶杯顿时跌落。

金裟殿悔心室。
大祭司。
无忌殿下。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了施展祭司禁忌之术窥探而知的三十年国运,为了逝去之人的不甘和怨念得到抚慰,为了陛下能够顺利的登基和统治,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而以无用之躯保存成治帝陛下血脉周全,也是多年溪酃心中唯一所愿。
溪酃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完全不像一个明日即将赴死之人。
曾经问过殿下,如何拿到爱提丝之泪。
殿下说,水落……则石出。
爱提丝之泪,是女神爱与恨的纠结,侍奉着西斯大神、为百姓传达神谕圣音、祈求大神福祉的祭司,原不当以此为圣物……但,浸染在爱恨之海里的上方王族,已经错了千年。
如今,水已落下。
所以,无忌殿下,不要继续这个错误。

那一日,罗丝塔特祭坛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淇陟的夜空。
最后一位的金裟殿大祭司,溪酃,连同着所有的秘密,消失在那辉煌无比的火光中。
五哥,真的……结束了。
我微微笑了。
傻瓜,你以为,在你那样精心严密的拱卫下,我还可能对上方未神产生一点一丝的威胁?
生活在大郑宫、生长在大郑宫的我们,从最初的最初就知道,失败者需要面对的结局。
不是为了上方未神的仁慈,而是为了他最后的期望。
祭司禁忌的窥探之术,我已知道,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向着金裟殿的方向,最后一次拜倒。

黑夜之中,异常耀眼的银色光华。
拜见陛下。
雅臣翻身下拜。
他面前,是没有穿皇帝袍服,却依然高华的上方未神。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妖魅的紫色眸子,却牢牢盯在我的身上。
无奈地微笑、下拜、口呼万岁。
西陵,败了。
意料之中的异常平静的声音,渗透着身为帝王满满的冰冷。
臣请为持节侍,出使北洛,为我西陵……议和。
如此,有劳皇弟了。
陛下可有其他吩咐?
紫眸光华闪动。
半晌。
无……。
我再次下拜。微臣明白。

启程的前夜,我进宫拜别母妃。
孩儿不孝……不能长久侍奉母妃左右。
她招手。
无忌,你过来。
抬起头,却第一次发现记忆中永远高贵优雅的女子已经显出无法掩饰的老态。
轻轻一声叹息,依然柔软的手抚上我的发。
无忌,无忌,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无论在西陵,还是在北洛。
心,忍不住地抽痛。
如果当初……
我竟让这个温婉高贵的女子承受了如此之多的苦难。
无忌,还记得你名字的含义么?
我惊讶地抬头。
对于身在大郑宫的人,无忌无拘,永远都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笑容里,是淡淡的、平静的悲哀。
但真正抛开这个梦的时候,所有的禁忌和羁绊,也将全部解开。
我懂了啊,母妃……

无忌无忌,无所禁忌,真是和五皇子为人一样潇洒的名字。
北洛议和负责具体事务的,是人们所知道的、胤轩帝最宠爱的皇子,风司廷。
雍容天然,风采翩跹的青年——仿佛一年前……淇陟大郑宫里,我的身影。
仿佛看到我的心思一般,风司廷的嘴角,扬起优雅的弧度。
无忌殿下。
我凝视着他。
北洛的太子太傅,只有柳青梵。
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目光看去。
一身黑色皇子袍服,威仪清冷的少年,正与那淡淡青衣的身影,远远相携而来。
回首,是风司廷温文的微笑。

太宁之盟。
息战事,通商贸,利往来,致安宁。
最后一次核定着盟约细则,又一次想起,离开淇陟的那一日,那双光芒闪烁的紫色眼眸。
上方未神,这是……你付出的代价吗?
你究竟……付出了多少?
你究竟……为什么付出?
相争三十年,第一次想问,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的希望?
被神之西陵牢牢束缚的你,究竟什么才是,你支撑的理由?
无果。
回应我的,是满屋幽暗的沉寂。

承恩帝允我为质子,是使无忌余生无忧矣。
不在西陵,不在淇陟,消除任何可能的猜忌和威胁,以远离大郑宫无以为力的绝对现实、以雅臣之于他的绝对忠诚、以两国会盟的绝对利益,保我平安。
是的,保我平安——是雅臣与他的约定,是溪酃与他的约定,更是你与雅臣、你与溪酃、你与他的约定。
青衣飘洒的身影回眸浅笑。
无忌能如此想便好,余生无忧,无忧亦无忌。
青梵、无痕,愿承你吉言。
从此,无忧无忌。
番外:《此生无忌》完
番外五:烟柳长宁
——衍,上声。水流长也。多,复,广也。又,“酾酒有衍”,衍,美貌,意溢多且美。
柳,留也。性柔且韧,野贱之物,易活易折而不损根本。有春意而临水自照者,不堪为材。

柳衍。
青阳子。
柳青阳。
柳掌教。
柳真人。
柳先生。
柳太医。
……
人们对我的称呼有许多。各依身份,各按职位,各遵习惯。
惟有三个人,不同。

衍。
日间采药,无意中救起的青年男子虽然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却掩不住一身的贵气。山谷虽被迷雾森林包围,离市镇并非遥远,承安京更不过百里之遥。端整俊朗的容貌开阔中带着常人难有的巍峨雍容,被树枝山石刮得破烂的衣服分明京中也难得的料子,我知道,这番一时多事救起的,必不是凡人。
然而,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是问名,一开口称呼就是自然亲昵。
我微笑,随口安抚,然后离开。
热情自在中的深深戒备,以及一身的蓄势待发……可惜,如果我真想取他性命,即便他此刻完好无伤也当易如反掌。

在这迷雾森林深处的山谷,我已居住十年。
十年清修之地,每一地,每一处,了如指掌。
无须仗剑天下,亦知武技一道,世间难求敌手。
百尺竿头,惟有心性通达方能有所进益;一旦清明无惑,日可进千里。却不知,当年一眼而令人知天下大之人,如今安在。
微微风动,身前溪流映出来人淡淡倒影。
于是敛容,转身,微笑。

衍。
衍。
衍。
出山,为这一声不带假意的称呼。
道门少主的身份,暂且放在一边。
记得离开紫虚宫那一日,师傅站在浮云轩前:柳衍,你须知,入红尘,出凡世,人情百端,心在,便尽是修道。
随他往世间最高绝险异处走一遭,亦是修道。

风胥然。
五皇子。
景文帝的爱子,擎云宫的宠儿,朝堂的砥柱,百姓的骄傲。
御阶前拜倒,皇帝雍容而平和微笑,一切归于三个字:好、好、好。
五皇子府。
烟柳丝丝如碧的别院。
清静,无扰。
衍。
我微笑。
便为青年眼中一瞬的愧疚并着无措,值得。

安然度日。
一如山谷中自在清修。
长日悠闲,也无妨暮春尽头,迷茫人眼的漫天风絮。
衍。
轻轻呼唤,语声何须迟疑,又为何包含歉意?
这是我的修行。于园中坐,而有历练再来。试探的神采,闪烁的言辞,无须卜算天命也可见到众人用心。既然道门荣耀在我,也禁不得无数责任在身。
何况,你有无利用之意,我心中岂不分明?
手执青柳,微笑,相迎。
自以为抛却少年天真的自负,却不知修道原是修心。

震惊。
云一般的男子,此刻方知真意。
云,卷曲舒展,变幻莫测,飘洒而无常形。
淡淡一笑,便是朗日,便是明月,清晖拂耀大地,无人不目摇神移。
而我,惟有惊惧、惟有敬畏,忍不住便要折腰屈膝,却在那人目光无意相接的那一刻,凝滞了一切。
十年。
整整十年,子初江头那一眼的深沉压力,竟然未有半点消减。
然而这一次,清冷双眸中冰川兀然消解,随即便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汗透重衫。

那便是君雾臣:君家第六代家主;宰相首辅,太子太傅。
沉静从容的语声,却掩不住微微颤抖。
原来是他……也只有他——北洛至贵,一代便为一代之传奇的赫赫君家家主。
衍。
回眸。
君雾臣……是太子的太傅。
柔碧烟柳间一道身影,坚刚卓绝;口中吐出一字一顿,字字重于千钧。
突然心上重负全消,走近,第一次伸手与之相握。
衍——
眼波流转,目光闪烁,无语,只因此一刻心交。
一个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便须得两个人相扶相持。
一人为大,二人,则可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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