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第4章


三哥给陈郁安排的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这房子充斥着无法消散的烟酒味,偶尔也会有女人的香水味。这是个可悲的房子,高档的单身公寓,坐落在城市最美丽的地段,房间装修得非常漂亮,木地板,琉璃灯,真皮沙发,席梦思的床,三十四寸大彩电,这样高档的公寓却满地的酒瓶与烟头,臭袜子与内裤散乱地扔在卫生间,还有女人的胸罩。陈郁是个干净的人,但是他却没有心情去打扫。
陈郁爬在床上,床下有一瓶喝了一半的酒,不知什么时候打翻了床头的烟灰缸,烟灰和烟头撒进了拖鞋里。敲门声,陈郁知道这是谁,一个女人,那天晚上,三哥给他介绍的那个叫燕子的女人,那个女人上了他的床。她跟了陈郁,总是不时来找陈郁,还想要陈郁的房间钥匙,说要帮陈郁打扫卫生。陈郁没有给她,他对她有着一种复杂的感觉,这个十九岁的女孩有着善良美好的本质,却过着这样的人生,他觉得她对不起自己作为一个好女孩的事实。
陈郁从床上坐了起来,捋了捋头发,空洞的眼神充满了疲惫,他坐到床边,把脚伸到拖鞋里,磕了磕烟灰,站起来,走到门前,打开门,一张色彩鲜艳的脸。上床,如同无聊的电子游戏,程式化的每一个动作总是不断重复。这个女孩正是燕子。

14岁的陈郁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了,他把他怎么了,他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的眼中充满了恐怖。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上的鲜血还在往下滴,他机械地被值班老师拖着走,后来又来了很多人,在他耳边大声地叫着什么,他只能感觉到他们很大声,却一点都听不见,还有个中年男人想要动手打他,被拉开了……到底怎么了?直到赶来的公安把他带到派出所里,他才意识到一个小时前他做了什么,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全身,他想到凶狠的父亲将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暴风雨;他想到善良的母亲将会多么的伤心欲绝;他想到学校的老师们将会怎么看他这个优秀的学生;他想到刘虎飞将会怎样的痛苦难忍。他,陈郁,一个品学兼优的重点中学高材生,这件事会给认识他的人带来多大的震动,他能想得到,可是,他没想到,他将为了那一颗残缺的眼珠而坐牢。
中午,陈郁打完篮球回来,坐到位子上准备写物理老师上午布置下来的作业,坐在他斜后方的刘虎飞就不时拿他开着玩笑。陈郁忍他已经很久了,刘虎飞是个调皮的学生,平时就喜欢戳来捣去的,同学们都很烦他,也有同学和他打过架,老师也狠狠地批评过他几次,可是他却不见悔改,这段时间他又惹起了陈郁,时不时地拍打一下陈郁,时不时地不着边际地开着陈郁的玩笑。陈郁是个性格很强的人,从小被父亲管得死死的,动辄拳脚相加,从记事起,他的印象中就是父亲的打骂与母亲的泪水,这让他养成了沉默倔强的脾性,所以对于刘虎飞的行为,他一开始是忍耐的。但是这次的忍耐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就让他感觉快要爆发,因为从骨子里,仿佛很遥远似的,他非常反感刘虎飞这个人,说不出原因的反感,刘虎飞对他的骚扰已持续了两个多星期了,心底遥远的怒火一触即发。
你能不能别再废话了。陈郁这淡淡的一句话让刘虎飞突感惊讶,到现在为止,这是他第一次碰到陈郁的反抗,很是愣了一会,你他妈说谁是废话?陈郁依旧淡淡地,说你。你他妈再说一遍。陈郁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说吧。刘虎飞顿时有点发怵,但此时已近上课,班上毕竟已有好些人,为了面子,他也缓缓站了起来,跟着陈郁一起走到了班外,几个学生兴致勃勃地跟了出去。陈郁看着他说,你总是这样,你不觉得无聊吗?刘虎飞此时有些缓过劲来了,见陈郁说话并没有太大攻击性,又有几个同学看着,他便扯大了嗓门,我就无聊了,你他妈能怎样,陈郁看着他的脸,心中遥远的怒火此刻已熊熊,他缓慢地说,你,再说一遍。我……,刘虎飞刚说出一个字,陈郁一拳砸过去,正中刘虎飞那张让他本就无故觉得憎恶的脸,一个趔趄,陈郁紧跟着上去把他绊倒,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陈郁的怒火一波接一波从遥远的地方涌来,看着刘虎飞张大的眼睛正发红地狠狠瞪着他,忽然之间他产生了一种极端的错觉,而这错觉直接导致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也许,这不一定是错觉,但这却间接地导致了他的早生华发。
父亲赶到了派出所,上去就是一脚,你个狗日的,你个狗日的,警察把他拉开。陈郁此时泪如泉涌,你,都是你,不是你,今天这事情就不会发生。你个狗日的,放屁。就是你,从小就打我,一喝酒就打,我五岁的时候你就把我关在院子里过了一夜,我被蚊子叮得浑身是包,六岁时你把我一脚踢到水塘里,看我在里面挣扎,你也不管,还是隔壁叔叔把我救起来的,从此之后我再不敢下水,你还打我妈,她对你多好,你还打她……陈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这些话、这些事埋藏在他心底有多深可想而知。陈郁的父亲呆呆地听着,站在一旁,用力拍着自己的头,嗡嗡地是说了一句,你妈知道会多难过啊。这句话让陈郁的心针刺一般疼。
第九节 第十节

当法官的法槌落下的那一刻,陈郁的大脑像是被炸弹轰过一般,整个眼前硝烟密布,火光一阵一阵。本庭宣布,判决被告人陈郁入狱两年,送未成年人管教所执行。正是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陈郁经历了死亡一般的瞬间。
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抱负还有那如花的未来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看不见任何挽回的可能。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瞬间,陈郁这个众人眼中乖巧的好孩子,这个重点中学的优秀学生在这一瞬间成了一个将要入监的少年犯,成了罪犯,一个陈郁曾经所不齿的称号将戏剧般地落到他自己的身上。这地狱般的一刻让他在随后的一夜里心焦如炙。
这是多么可怖的一夜,即使在许多年后的陈郁回忆起来,依然恐怖非常。这一夜陈郁回顾了自己曾历的短暂时光,不,是一生,从这一刻起,他就将生活在地狱了。他想到了死,自杀,或许这是最好的解脱方法。陈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将会给母亲带来多么大的伤害,更不用说付诸行动了,他再不能给母亲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了,所有的伤痛和屈辱他应该一个人背。可是他14岁的心灵要怎么去承担如此巨大的包袱,他从一个以686分的高分考进重点高中的高材生沦为一个可耻的阶下囚,而且是因为故意伤害。他的心中充满了恨,这恨是没有指向的恨,这找不到对象的恨让他就呆在那里,枯坐到天明,心渐渐死去,渐渐止水,而发一夜雪白。
第二天,所有人被他的白发所震撼,每个人感到的不仅是传说的再现,更多的是怜惜的涌现。母亲看到他的白发甚至差点晕厥。当白发的他被送上警车,车后的母亲泪眼婆娑,步履竟已蹒跚,而父亲在一旁搀扶着母亲,眼中居然充满了自责,泪水也闪耀在刺眼的阳光下,饱满欲滴,陈郁的心再次纷乱如麻。
监狱的大门沉重如山,伴随着阴郁的“吱呀”声,陈郁看到一栋高大的灰色建筑物,四周环境优雅,清洁如洗,这种明亮的景观对比这里浓重的沉寂,让人不由胆寒。下了车,陈郁被关进一个小房子,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天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小房子。押解他的人此时和这里的监管去办理了交接手续。陈郁知道从此刻起,他的身份就是少年犯。
交接手续办毕,他被送到一个监管手中,他知道了这个监管也姓陈,以后他就归他管。这个教官大约三十岁,个子不高,一米七的样子,双目炯炯有神,步伐异常稳重,显然是技击里的行家里手。遇见这个人恐怕是陈郁这些天最开心的一件事了,因为至少这个监管不让他觉得厌恶,这于是削弱了他对监狱的憎恶与恐惧。监管把他带到“清洗处”洗了个澡,然后又带他去理发。理发师看着陈郁的白发有些不忍下手,他听说了陈郁的一夜白头感到心里难过,但还是勉强把陈郁剃成了寸头,白发寸头。换上囚衣,把监狱发的简单用具抱紧,跟在陈监管的身后走向他的号房,他有了个新称呼——1007号。

轻快的风铃声,一条短信。陈郁打开手机盖:还记得我吗?今晚有空吗,来图书馆找我好吗,八点我在期刊阅览室等你,李璐。这个名字似曾相识,陈郁想了想,记起来是第一天来学校报到时,带他的那个女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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