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第79章

十年来，他只是在沉默着，做能做的事，救能救的人。
他始终无法对试图把他当做试验品的言若明释怀，也不会接受科研队希望他能配合研究的恳求。
他只是个普通人，在意着普通的事，有普通的痛苦和爱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英雄，要为这个世界而牺牲。
他只是……没那么在意活着这件事了。
他的生活早就毁在了丧尸爆发的那个夜里，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不配活着。
父亲，母亲，妹妹，他所有的亲人都去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学校，家，厨房，母亲摆在窗口的花。
家门前的河流日复一日地流淌，学校里的上课铃声声永远会准时奏响。那些曾经让年少的男孩感到枯燥无聊的日子，却成了他记忆中渐渐模糊遥远的珍贵温柔。
他活下来，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死掉。
他不愿意做试验品，他不想像条狗那样死在实验台上，然后被世人高高供奉，赞颂着他的牺牲。
陈陌讨厌“牺牲”这个字眼。
好像他的死有多么的不得已，好像只有他死了，别人才能获得幸福。
陈陌倔强地活着，也要倔强地选择自己死去的地方。
他一刀捅开一只丧尸，耳机里已经听不到同伴们的声音，只有电流划过耳膜，滋滋地倾诉着最后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沈和文说：“陌陌，你还是要做救世主吗？”
陈陌说：“不，我不是救世主。”
沈和文低沉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在四面八方：“那你为什么要来送死？”
陈陌说：“因为……这个世界……太糟了……”
冲过一片尸群，陈陌看到了被群尸护在中间的沈和文，距离他二百米远，正在试图逃到郊区的林场中。
陈陌已经深陷尸群的包围中。
他只剩最后一颗子弹，军刀已经卷刃，报废的汽车不知被掀翻到了何处。
他已经必死无疑。
陈陌在看到沈和文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抬起枪口，对准了沈和文的头颅，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他却再也没法去看事情的结局。
铺天盖地的丧尸扑过来，将他围在中心疯狂啃咬。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陈陌记得。
那是十年前，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宋剑身后，却被宋剑丢下了。
宋剑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尸群中，等死。
可这一次，却是他把宋剑留下了。
留在原地的宋剑能感受到他当年的痛吗？
宋剑也是被丧尸咬过的人，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迅速感染同化成丧尸，只会被丧尸们一口一口地要死，一块肉一块肉地吃掉。
陈陌眼中有泪水，哽咽着笑起来。
他快要死了，却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一样笑了起来。
原来，到最后，他和宋剑一报还一报，还是要一起死在一个地方。
爱也好，恨也罢，竟是真的要拿命来还。
他想问宋剑痛不痛，因为他知道被丧尸啃咬的滋味，他知道等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想和宋剑聊聊天，聊聊过去，说说彼此年少的故事。再聊聊未来，窗户上的花应该摆茉莉还是牡丹。
他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宋剑，我原谅你了。
尸群扑向陈陌削瘦的身体，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啃向陈陌的脖子。
陈陌已经放弃了抵抗。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杀了沈和文，为所有在末世中死去的人终结了怨恨。
再往后的事，会有人去做，会有人继续活着，继续清理剩余的丧尸，继续寻找生命的方向。
这些事，已经和他无关了。
不管爱和恨谁多谁少，那个许诺要和他有个家的人，再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陈陌闭上眼睛等死，耳机里却响起了宋剑焦急的喘息声：“陌陌！陌陌你在哪里！”
陈陌下意识的抬手反击，用手肘撞开刚要扑到他脖子上的那只丧尸，没有子弹的枪就当棍棒，跌跌撞撞地在尸群中撞开一条路，哽咽着吼：“宋剑你没死！宋剑你个王八蛋！宋剑！！！”
耳机里响起的低沉声音却不是宋剑，而是杨天虎：“陌陌，我们靠近度假区了，这里全是尸群，你们在什么位置？”
陈陌怔在了原地。
过度疲惫的大脑因为缺氧而模糊着，他竟然……竟然没有分辨出杨天虎和宋剑的声音……
不是宋剑……宋剑……宋剑真的死了……
他把宋剑留在了尸群中，让宋剑替他挡住尸群的攻击，一个人离开了。
陈陌恍惚着在尸群中左支右拙，他记得宋剑和丧尸近战时的样子。
一间小小的电梯，门开着，外面不断有丧尸涌进来。宋剑就用一把刀一把枪独自应对，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全身浴血的样子甚至如同天神一般。那一幕，是年少的陈陌魂之所系，梦之所钟的记忆。
可他的天神已经死了，为了成就他做救世主，一个人被扔在尸群中等死。
而他……却连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好……
陈陌看向远处那一丛移动的尸群，在对讲机中说：“老大，尸王往西南方跑了，看样子想进树林里躲起来。”
杨天虎说：“自己注意安全尽快脱身，我马上带人追过去。”
陈陌想说，他没办法脱身了，他被困在尸群最厚最密的地方，每一刻都在被丧尸撕咬啃食，只是勉强护着要害，想和他的队友们说清楚尸王的去向。
可他来不及告别，一只丧失猛地扑向他的脖子，陈陌躲闪中，丧尸咬住了陈陌领口的对讲机。
蜘蛛丧尸有惊人的咬合力，这一口下去，对讲机立刻碎了一半。
陈陌已经筋疲力竭。
他没有杀掉沈和文。
可宋剑，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陈陌再一次想要放弃，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一团蓝雾在他面前炸开，是夏凯和方颖晨过来接应他了。
夏凯和方颖晨这两个年轻的小疯子一路疯狂开枪，用药剂炸弹硬生生冲开一条路，把陈陌拽上了车。
陈陌一身鲜血淋漓的伤，沉默不语地坐在后排座位上，轻轻摘下了对讲机。
夏凯一会儿钻出天窗开几枪，一会儿又缩回来换子弹，抽空随口问了陈陌一句：“陈哥，尸王跑了吗？”
陈陌轻轻闭上眼睛，说：“夏凯，我不如你。”
他平时总觉得夏凯大大咧咧吵吵闹闹地烦人，可这一次，夏凯一枪杀掉了赵岩。而他……被宋剑拼上性命保护着追出来，却没能终结沈和文的罪恶。
夏凯被陈陌说的有点慌，放了几枪之后又缩回来装子弹：“陈哥，你你你你和我不一样，我那时候在灯塔上趴着呢，赵岩忙着控制丧尸打架，根本没看见我。”
陈陌说：“方颖晨，看到杨老大的车队了吗？”
方颖晨说：“杨老大带人去追沈和文了，留了补给车在前面不远处，让我们先休整一下处理伤口。”
陈陌说：“一会儿追上补给车，你们就下车，跟在补给车回安全区。”
方颖晨慌忙问：“陈哥那你呢？”
陈陌说：“我要回度假区。”
方颖晨急了：“陈哥你不能回去送死！”
陈陌说：“回去救人。”
方颖晨刚要说一句“你还想救什么人”，可她看见陈陌的眼神，却心里疼得闭上了嘴。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陌。
苍白，憔悴，眼底是不堪一击的绝望，好像他抓住了一根稻草，于是明知是死路，也不肯松开。
方颖晨小心翼翼地说：“陈哥……我们……我们都知道……但是……但是现在……人多半是没了…………”
陈陌说：“我从前觉得，为自己决定的事后悔痛苦，是矫情又愚蠢的样子。但是，方颖晨，人总是会后悔的。”
陈陌后悔了。
他不该把宋剑一个人扔在那里，他不该不管不顾地带着最后一颗子弹就敢独自追杀尸王。
他应该听宋剑的话。
大部分时候，宋剑说得是对的，而他们两个如果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第65章　治疗
陈陌一个人开车回到了度假区里。
这里到处都是丧尸，失去控制地尸群乱成一团，像一罐不知所得的沙丁鱼罐头，挤在一起彼此折磨着对方。
这里是他和宋剑开始地方。
也是结束的地方。
陈陌的心出奇的平静下来。
他不再去想能不能杀掉尸王，不再去想能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一刻，他只是想去救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哪怕他自己也要死在这场灾难之中，他的心都变得无比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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