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59章


这时,会场下面的人们议论起来了。
“圣洁的战果展厅,怎能容忍黑帮沾污?”
“不准黑帮参观战果展览,在家就该不让他来,现在人已来了,又让他回去,人们会说我们朝令夕改。”
“说他黑帮是红卫兵说的,还未经过最后审批。工会会员是经上头批下来的。他还是会员,工会活动不给参加,恐怕理说不通。”
“现在叫他自己回去,路上出了事故,谁人负责?”
“在家时,他没像章,来这里了他却佩挂比我们佩挂的还要神气。不知道是那里要来的。”有人见他佩上像章,十分诧异。
“公家不发,又没得买,不是抢就是偷。”有人随便搭讪着。
马上有人把话茬接过去:“偷像章抢像章能说是偷、是抢吗?不忠怎肯去偷、去抢这东西?”
领导敲着桌子,叫大家安静下来,最后由另一个领导宣布:不准陶天赐参观展览。也不让他自己回去,等参观完后,再作一次火线上的批斗才一起回去!
散会后,大家列队参观去了。陶天赐独自躺在礼堂的地铺上,想起在大街上遇到傅丽虹的情况,这位老同学多年不见面了,偶然在街上相遇,虽然他落魄潦倒,但她还是像当年那样热情相待,好语相劝,并送他像章。而他对她却冷若冰霜,寡言相对。好像他的坎坷遭遇完全是由她造成。临走时,一句起码的人情话都没有说,这实在太对不起人家了。
当年在大学校园里,她悄悄地爱上了他。他成了右派后,仍是藕断丝连。他流放劳改农场,她曾三次托人送钱送物,后又设法周旋,帮他提前摘掉右派帽子……这种恩情,深深铭刻于他的心中,使他终生难忘……想到这里,陶天赐从地铺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出礼堂,走向大街,去寻找他的老同学傅丽虹。
走大街,闯小巷,陶天赐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所要寻找的人不知道已在何方,怎能找到?
第二天下午,汽车又把这些难得一次外出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拉回山沟里来。汽车突然刹住了。一个红卫兵马上跳上车来,跟带队领导吱吱咕咕了一番又下去了。带队领导来到陶天赐跟前说:“红卫兵和中、小学生在车站门外列队欢迎我们参观归来。你不属于欢迎之列。下车后,我们从大门列队出去,你不能跟随我们,你从后门溜出……”
大门那边,锣鼓喧天,语录歌此起彼伏。欢迎仪式过后,陶天赐堂堂正正地也从大门走出来。他自己对自己说:叫我从后门溜出,我偏要从正门出来,我是人不是狗,为什么要钻后门?
吃晚饭的时候,陶天赐将他在专区街道上偶遇傅丽虹的事告诉给符荣华。荣华听后十分感激。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门口笔直地站着个红卫兵。他令天赐跟他出去。陶天赐从衣架上拿下一条中山装穿上。荣华忙到里面去拿来一个包包塞进天赐裤子后面的口袋里,红卫兵问是什么东西,荣华说:“是钱包,渴了要用钱买水喝。”
符荣华塞进陶天赐口袋里的这个钱包,里面有15元钱和10斤米票、5尺布票。这是他们全家的财产。近来抄家风四起,符荣华怕这些财产又被抄家的人们抄走。因此她把钱包交给天赐带着。
天赐被批斗,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人们一般不会搜身要钱包。
陶天赐被带到一个像是仓库的密室里。这房子只有一扇门,四壁没窗。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五、六个造反派,脸拉得长长的,十分严肃。
他们唱的同样是那些老调、老八股。先念一段咒语,接着就罗列罪状。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呀,老右派呀,写黑文章与邓拓、吴晗遥相呼应,进行反党呀,极力培养资产阶级的苗子呀,等等,再接着就胡说八道谎话连篇的所谓批判发言。最后就叫坦白交代。所不同的是今晚斗争的火力加猛了。坐喷气式、当半空晴蜓、罚跪、拳打、脚踢……几乎都全用上,而且加重了力度。事情往往很是凑巧。陶天赐被带出来时,符荣华给他屁股后面的裤袋里塞个钱包,原是防止抄家时被人抄走。想不到这个钱包,这时却成了个“防护甲”,帮了他的大忙。梁上这个大晴蜓刚从空中落地时,他的脚根尚未站稳,一只脚突然飞了过来,向他的屁股后面狠狠一击。天赐下身一震,但有“防护甲”的防护,他并没感到怎么样。这时,他转面一看,又是农忙下乡时偷同学钱的那个胡某。
学生斗争自己的老师,折磨老师来取乐,踩着老师的肩膀往上爬……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圣人孔夫子的家乡中国,这使身为教师的陶天赐,深深地感到十分惭愧。自己教不好自己的学生,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至圣先师。
陶天赐又想,鲁迅曾经说过,禽兽在吃人或吃其他动物时,张口就吃,动牙就咬,决不会像人那样,在吃你之前,先讲一通大道理,解释他应该把你吃掉,你应该乖乖地让他来吃的理由。这个学生可能是读到了鲁迅的著作受到了“启发”,学着禽兽吃人或吃其他动物的方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扑过去,飞来一脚,将你吃掉……事前并不先讲一通大道理。
第二十四章(1) '本章字数:2165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05 16:37:04。0'
近来,批斗的花样常常翻新。以前是单位开大会小会来批斗本单位的黑帮、牛鬼蛇神,近来锣声鼓声一喧闹,小将们就将本单位的批斗对象像拉牛牵马似的押到指定的地点,和其他单位的“牛马”,一齐押上大街游斗。
锣鼓声一疯狂地喧闹,红袖章的红辉一闪,符荣华就给丈夫穿上那条长袖的中山装,并给他后裤袋塞个钱包。在后裤袋塞钱包的用意已经说过了,至于穿上长袖中山装,是因这件衣服是卡其布作的,质地较厚,又是长袖,如被捆绑起来吊在半空当蜻蜓,厚实的长袖卡其衫,就可以缓和一下绳索和皮肉之间的磨擦,减轻一些痛苦。
衣服刚穿好,陶天赐就被红卫兵押走了。
来到一个土台的前头,陶天赐见那些命运跟他一样的人,都被反绑着,低头弯腰的跪在那里。押送他的那个红卫兵,用手在他背后狠推,他就趔趄着到这堆人当中去找个空地跪着。
大概人还没有来齐,斗争会还没开始。陶天赐歪着头看了看跪在左边的难友是卫生院的副院长。这副院长是个新战士,初次上阵,脸色苍白,精神恍惚,神态紧张,额上脸边流着汗珠,背上衣衫全被汗水弄湿。他胸前挂的木牌上写着:国民党残渣余孽。他见天赐看着他,微微地点头,小声地说:“完了,我们一切都完了。”天赐说:“不会的,不会老是这样的。”转头,天赐又窥看右边的难友,虽然高帽戴得很深,但仍能认得出来,是大队小学的女教师。她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着:野鸡??娼妓。这女教师仅有二十一、二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温文儒雅,态度自若,毫无畏'TXT小说下载:。。'惧。因双臂被扭到背后反绑着,胸部只得老是向前挺。这更显出了这少女的顽强的精神,她那对机灵的眼睛,发现陶天赐给她投以同情的目光后,十分有礼貌地点着头,并小声叫一声“陶老师”。
游斗开始了。陶天赐及其难友们每人背后都有两个小将分别站在左右两边监押着。那位女教师走在他的前面,副院长跟在他的后头。队伍浩浩荡荡向大街游去。这一盛况,使陶天赐想起了孩提时在家乡的庙会或元宵节游灯时的那样的景况。队伍中有扮演十八罗汉的,有扮八仙过海的,有扮割须丢袍的,也有扮潘金莲雪夜弄琵琶的……所不同的是孩提时天赐是个观众,现在,他却是个演员。
由于脖子上的绳索勒得太紧,女教师常常缩一下脖子,用肩膀来舒松一下紧绑的绳索,开头,监押的小将见她肩膀一动,就骂,就喝,甚至抽皮带。后来,却不骂了。他们一看那纤弱的肩膀一动,就马上伸手过去,帮她松松。顺便摸摸她那脖子下面的那嫩白肌肤,这一微妙的动作,全都被善于观察的陶天赐发现了。天赐心中暗自嘀咕:这些口头上老是念着经文的虔诚教徒,原来是一帮无耻下流的家伙。他们说她是娼妓,没有确凿证据就抓来游街斗争。现在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反而标榜自己是革命,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阳当空照,加上木牌沉重,高帽子不透风,陶天赐他们个个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跟在副院长身边的副院长夫人,带着水壶时时给丈夫送水喝。她不顾小将们的阻止,也不怕红卫兵的斥骂。因为她根子红,出身好,父亲是老革命,哥嫂都是党员干部。小将们奈何不了她。她跟在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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