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夜未央》第343章


——刘病已凭什么肯定他可以不负?
听到张贺的问题,刘病已却稍显惊讶,看了张贺一会儿,才低下头,在张贺耳边说三个字:“大将军。”
张贺瞪大了眼睛,用力攥住刘病已的手:“大将军对汝有言?”
刘病已摇了摇头。
张贺十分失望,看了他一眼,便缓缓地放开手,眼中刚刚绽放的神采陡然一黯。
刘病已却再次低声对张贺说了方才所说的两个字:“广明。”
张贺一怔,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病已了。
刘病已苦笑:“病已有何可恃?不过一介失怙失恃之徒……又无外家可依……全凭县官衣食……”
刘病已没有贬低自己,完全只是实话实说。
他握住张贺的手,低声却认真地说:“病已却知……大人之愿……亦在大将军之心……”
——所以,他敢应……
——所以,他敢说“不负”
刘病已看着张贺,眼中满是祈求:“大人……不会太久……不会太久……大人稍待……稍待可好……呜……”
刘病已强忍着悲意祈求着张贺,但是,说到最后,却是自己都忍不住,终是将头埋在自己的双手上,哽咽难以……
……
——稍待可好……
……
——什么是贪心……
——什么是奢望……
——这才是
……
——人挣不过命
——命不过生死而已
……
“大人……病已求大人……”刘病已哽咽恳求,心中却纷luàn如麻,说不清是求张贺,还是向不知名的谁恳求……
“大人应过病已……”刘病已泣不成声。
……
——卫登死了……
——史恭死了……
——如今……
——以后……
……
刘病已心中惶恐不已。
——他的手还能握住谁?
想到这儿,刘病已的双手用力地握住张贺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了……
“……大人……”刘病已的声音软弱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是因为怯懦、恐惧才软弱……
——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做到……才会软弱……
……
——他留不住的……
刘病已心中回响着这句话。
——他留不住张贺的……
……
“曾孙……”
张贺听着刘病已的泣言又何尝不心酸?
——这个孩子……
——他本应该拥有得比任何同龄人都多……
——然而……他真正拥有的……又有什么?
张贺为刘病已心疼,然而,看着他这样软弱的祈求姿态,心中却莫名地不满。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就是这样应诺的吗?
“皇曾孙……人固有一死”张贺的语气强硬起来了。
刘病已一怔,望着张贺,满眼的茫然。
“死不可畏。”张贺坚定地说着。
刘病已看着张贺,虽然泪未止,但是,却没有再哭出声了。
张贺微微侧身,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刘病已紧握的双手上。
“臣虽有余念,却不畏亟死……”张贺低声道。
连着听了三个“死”死,刘病已是一点都听不得“死”字了。
“大人”刘病已用力摇头,不想听张贺说这样的话。
张贺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
“皇曾孙……臣méng皇太子深恩,掌理家事,本有君臣之分……皇太子与皇孙皆身遭不辜,臣又何有苛活之理?”张贺一字一句地对刘病已道。
刘病已说不出话来了。
“……当时,太子家吏、宾客,死者何止百数?彼等不惧,臣又何惧?”张贺轻声低语,虽然语气认真,但是,并没有一丝一豪的壮烈jī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大人……”刘病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贺的话分明是说……当年……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仿佛是看出了刘病已的想法,张贺低声轻笑,慢慢地言道:“然,吾弟云:‘皇孙皆殁,太子尚有孙,兄不yù见之?’我即知……我不可死……”
刘病已一怔。
张贺轻笑,再次抬手轻拍刘病已的头:“皇曾孙今已成家,有子……吾纵身下九原,亦可言于太子……故……曾孙毋悲……”
刘病已抿紧了双chún……他也想止住泪……但是……做不到啊……
张贺的手轻轻拭着刘病已脸颊的泪水,却是怎么无法拭净,最后,张贺只能放下手,无奈地放弃。
“大人尚有余念……”刘病已哽咽而言,“岂能见吾祖……”
——张贺对他还有期望啊……
——难道他就这样放弃了……
张贺轻笑,半晌却只是轻吧,并未再说一个字。
“大人”刘病已却是心惊不已。
张贺安抚地拍了拍刘病已的手:“吾一介家吏,见曾孙娶fù有子,吾愿足矣……”
——至于其他的愿望……还是留给其它人吧……
——要见太子的……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不成?
张贺摇了摇头,眼中浮上一丝狡黠的笑意。
“病已……”张贺轻笑着看向刘病已,“汝为何以广明见大将军之心?”
——方才,刘病已说的话,他可没有忘呢
刘病已一怔,半晌才道:“始元六年……”
张贺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始元六年,能将霍光与广明扯上关系的无疑有燕王旦的那份劾章了……
——那份劾章上说霍光“都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指的正是霍光往广明检校郎官与羽林的事情。
张贺不由讶然——仅仅凭那件事,刘病已就敢确定霍光的心思了?
——这也……太离谱了
张贺有些不安了。
——刘病已是不是……太莽撞了……
刘病已却也没有在意张贺的反应,神sè仍然有些茫然,只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说。
“大人至广明都肄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却仅此一次”刘病已慢慢地说着。
——霍光能够在天子加元服之后不提归政,却天下无人置一言非议,并不只是依靠手中的权势,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声。
——道上移跸,太官先置……这种情况完全是皇帝出行了……
——霍光若是一直如此……早就引来天下侧目了
“始元五年……有人自称卫太子诣阙……”刘病已神sè木讷地说着自己的分析,“吾之考、妣……恐是其后……才得以收葬……起位……”
刘病已有些麻木了……
——广明的那些墓冢……明显是新坟……
——他也是贪玩的xìng子,一干友人又有哪一个是省心的?不要说去墓地转悠……他们甚至有过夜入墓地的尝试……
……
——湖县有思子*……
——他的祖父是不必担心的……
——他的先考与先妣……又有谁关心?……又有何必要关心?
刘病已苦笑——死人有何可图?对死人再好……图的也是活人……
——霍光能想到他的父母……自然也是顾着他了……
……
刘病已的心绪本就luàn,这会儿,更是越想越觉得头晕,不由皱了眉,却怎么也停不下飞转的思绪,直到张贺的笑声清晰地传他的耳中。
“大人……”刘病已猛地收了心神,看着张贺愉悦地大笑,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贺放松了身子,仰躺在chuáng,笑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刘病已,眼中闪动狂喜的光采。
“吾见太子,可言矣”
注1:出自《山海经。海内南经》
注2:出自屈原的《天问》
41、尊贵无比
41、尊贵无比
张贺是真的如释重负了。
——从接到遗诏,第一次见到刘病已开始,张贺便全心全意地为他筹谋、忧虑……
——筹谋他的未来,忧虑他的生死荣辱……
……
——如果刘病已真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宗室子弟,那么,时至今日,张贺已经完全不需要为他担心了。
——属籍宗正、爵位、家赀、妻、子……
——该有的,能有的……张贺都会为他安排好
——最重要的是,刘病已没有入仕。
——作为宗室,作为并非王侯之爵的宗室,一生的平顺无忧是足以保障的
——甚至,刘病已都不需要担心被莫名其妙地牵连进什么大案中
——因为他没有父母兄弟姊妹
……
如果刘病已只是一个寻常的宗室子弟,那么,张贺完全不必再有任何的忧虑了
——哪怕是立刻闭眼,他也完全可以对自己的旧主说:“我已为少主尽心尽力,万事皆备。”
……
……可是——
刘病已不是寻常的宗室子弟
——张贺的旧主更不是寻常的身份
张贺太清楚刘病已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呢
——嫡庶、宗统……
……
——作为是先帝长子的唯一血脉,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承认,刘病已才是先帝的正统嫡裔。
——因为先帝的长子也拥有着副君的身份,是堂堂正正,不容错认的皇太子。
……
——若仅仅是如此,刘病已顶多也就是更淡泊一些,受些压制……当然,也有可能被高高地捧着,实际上却倍受猜忌。
——毕竟,继先帝之后,即皇帝位的,不是先帝的长子,而是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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