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撞死在树上》第33章


她把水杯放到桌上,拉了把椅子示意魏如枫坐下。女人是少数民族,即使已经年过五十,五官也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魏如枫,“我听说你跟孙教授最近带学生参加了比赛,结果怎么样啊?”
魏如枫心里一沉,正襟危坐道:“结果还没出。是孙教授在带,我参与不多。”
“噢,带的是哪些学生啊,我听听有没有我认识的。”段主任挪动鼠标打开了微电影大赛的官网浏览信息,没有正眼看魏如枫。
“多少学生参加我不太清楚,您可以问孙教授。”
“我问过他了。”段主任突然扫了他一眼,声音也压低,“方亦慈这个学生你认识吗?”
魏如枫直视她两秒,才开口:“认识。”
她拿起水杯抿了一口道:“咱们院里吧,有人跟我说,那天在现场看到你和这学生了。但我问了孙瑜宏,他说这应该是他带的学生。”
魏如枫胸口发闷,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听起来像是劝诫他别得罪人,但这种小事哪值得特意进办公室说,更何况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不至于瞎操心。
“您有话直说吧。”魏如枫不想拐弯抹角地浪费时间。
“小魏啊,你工作几年了?”她转移了话题。
魏如枫不假思索:“四年,转正三年。”
“你一毕业就来了,这在咱们院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人才,当初杨校长没退休的时候很照顾你,你自己呢,也努力,我相信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但是,你毕竟还是有杨校长的这一层恩惠在,就当是为了他,在学校还是能低调点就低调点。”
魏如枫一脸莫名其妙,皱起眉,“我没懂您的意思。”
段主任放下了杯子,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内容。
“那个叫方亦慈的学生,是同性恋吧?”
魏如枫微微睁大了眼睛。
段主任笑了笑,“艺术学院的同性恋比例多很正常,在咱们学校虽然不是新鲜事,但你作为老师还是避讳一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呢,你说是吧,小魏?”
魏如枫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他入职以来,背后的窃窃私语就听过了不少。什么“靠关系走后门”“某个导演私生子”“他妈到处乱搞”之类恶言恶语的层出不穷,有真的也有假的,不过都是在背后悄悄泼脏水,不是当面的诬蔑。看不惯自己的人不少,无非就是跟魏尽有过节的几个教授,还有几个年龄相近纯粹眼红他的老师。
但这次把他和学生扯到一起,未免过分。
“不知道是谁误会了,但我跟学生都清清白白,我相信您自然有判断。”
魏如枫话说出口时,看到了她戏谑的眼神。
他心里一惊,顺着桌面能望见那台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是在A市传媒学院的大厅,青年在背后抱着自己。
“你可别成为你父母那样的人啊。”她的声音毫无劝诫之意,反而是生硬而冷漠。
魏如枫缄口不言。
果然,一直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
“这个学生现在大四了吧?听说在系里还挺出名的,可惜非要在这时候……”
魏如枫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跟这个学生没关系。”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情绪紧张了起来,“他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为学校获奖很多次,还有一年就能毕业,我请求您别给他处分。”
她面露难色,“这我也没办法,谁让你们两个年轻人不注意影响?他过去是为校争光,可你俩要是被人说了闲话,也是关乎学校名誉的。”
“跟他没关系,我来负责就够。”
魏如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辞职,赔偿我会按照协议上的给学校,明天就去院里办手续。我只想请求您别给这个学生处分。”
这话听得段主任愣住了,她没想到魏如枫会这么果断干脆地直接提出要辞职。
而魏如枫说完后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把压在心口的石头挪开那般,如释重负。
以前他想过要离开,可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件事,原以为是需要认真思忖几天才能下的决断,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完成决定。
他一想到方亦慈可能要因为自己面临处分,大脑里瞬间就只剩怎么帮他避免这一条路。
“请您给他一个机会。”魏如枫重复着类似的话,诚挚真切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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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今天的开头,终于(强行)点题了!
43。
客厅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椰子接骨木香氛的气味,沉稳而甜腻。
魏如枫靠在沙发上,脸上映着调暗的手机光亮。屏幕里没有打开任何软件,只有每秒跳动一下的时间数字,和顶端不断弹出却被无视的推送消息。
数字终于跳跃到了22:00,魏如枫轻轻按下锁屏键,抓起茶几上的钥匙朝玄关走去。
夜晚的街道是橙黄色的,道路平稳,四周安宁。魏如枫又一次开车去了郊外,这条路是他这几年来奔波最多的,但每次在医院里逗留的时间都不长。母亲从脑细胞的氧化损伤开始,记忆力和判断力就开始下降,到了去年神经细胞退化,出现了被害妄想的人格异常症状。
她不记得自己身边的儿子,不记得过去积累的成就,不记得往昔岁月里全部的美好——像是不放过自己似的,偏偏要沉浸在错乱的痛苦里。
魏如枫最初看着她未老先衰,后来又见证她未亡先葬。
于是他对母亲也从开始的触目惊心,随着一年一年的时间,也转变成了心如死灰。病床上的女人犯起病来就要抓着身边的人骂,就算是对着无辜的陌生人也是层出不穷的恶言恶语,怒目圆睁的样子吓坏了好几个年轻的护工。
而现在她不骂了,躺在床上,戴着氧气和心电监护仪。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肺部感染恶化,弥漫性大B淋巴瘤晚期。
魏如枫看着她,觉得像是死了一样。
他强迫自己的意识不去回忆她曾温柔贤惠的样子,也不去回忆小时候她含辛茹苦照顾自己的样子。她以前那么美,不该是现在狼狈的模样,一旦想到这两种强烈的反差,魏如枫怕自己的理智会不受控。
“‘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魏如枫双手抱臂喃喃自语,偏头看着她,“除了‘杂种’以外,这是你和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他看了她几秒,然后又不忍似的把视线移开。
母亲中文系毕业,后来研究戏剧学。别家的孩子小时候睡前读物都是《安徒生童话》,魏如枫小时候只能听母亲给他讲《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他那时候故事都听不懂,却唯独能记住那句朗朗上口的“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直到现在他也没问过母亲,这句话到底是她的懊悔,还是对他的劝诫。而往后他也不再有机会问清楚。
到了凌晨四点,心电图终于舒展开。
魏如枫开完死亡证明,红着眼睛到走廊里打电话,联系了母亲许久未见的重要亲属,又和殡仪馆预定了接运遗体时间。他极力地控制住了情绪,让眼泪只掉下来几滴,声音也不会太颤抖,就是哽咽时喉咙会痛。
他坐在长椅上努力地深呼吸几下,有些心悸。手机里有那天姜熠留给自己的电话,在这个时间点其实不该去打扰他。
魏如枫犹豫了半分钟还是选择拨通,在短暂的回铃音过后,却不料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原来姜熠给自己的电话根本不是他的。
“来医院。”魏如枫在错愕后开门见山,“地址我给你短信发过去。”
那边的人有些惊慌,“她怎么了?”
魏如枫抿了抿嘴,缓慢道:“已经走了。你见不到最后一面。”
说完他就忙把电话挂断,不想听那边的情绪反应。
魏如枫本不想告诉魏尽,甚至曾阴暗地想过让他永远都不知道。可是当母亲的呼吸彻底断绝后,他又万般无奈地心软了。记忆就像洪水猛兽,汹涌而至。他想得起他们两个人为自己过十二岁生日,想得起和他们一起看过海洋馆的鲨鱼。那些关乎于亲情的碎片一点一点在脑海中重组——它们破碎不堪,却又闪闪发亮。
背脊发凉的同时眼泪也夺眶而出。
魏如枫深知自己的缺点和弱点,他容易退缩,容易放弃,该冷漠的时候却常软弱,连平时见到街上那些乔装打扮的乞丐,他也容易被他们表面的可怜相蒙蔽。
他竭尽全力想把自己包裹在一个生硬的壳里。
可即使如此,这个壳也还是迟迟长不出荆棘。
接下来的三天都是忙碌的。
告别,火化,下葬。当眼泪已经流干后,魏如枫和魏尽坐在墓园外的长椅上,并肩望着不远处绿葱葱的树。
“你知道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吧。”魏如枫的声音有些嘶哑,“所以把那些话省掉,现在提也没意义了。”
魏尽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现在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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