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轮》第56章

他上前抚摸着它，动作轻缓而温柔，犹如在抚摸着情人柔嫩的肌肤。
“你有什么目的？”良久后，他抬头，问我。
我笑，食指从箭尖上拂过，那股凉意便从指尖直钻入心底。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这里是战场，杀敌人，岂不是天经地义？”
“杀敌人？你想杀谁？”
“萧挞凛。”
张环没再说话，眼神却始终未曾从我身上挪开，我只作不知，依旧静静的拿着手中的粗壮的箭杆看。
他一定会和我合作。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是不会放过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的。”他说。
“当然！我们，只是合作而己。”我拿起其中一枝箭，想象着它乘着凛咧的寒风刺入敌人的胸膛时的模样。
张环虽然箭术超群，但使用此类强弩还是头一回，三百米远的距离，他总是会射失了准头。好在他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没日没夜的训练，四日后竟勉强可以五箭齐发，射中三百米外的稻草人。
虽然不能直中要害，不过只要能射中，就已经足够了。
我没有告诉张环我在所有的箭头上都抹了毒药，以他的个性，恐怕无法接受萧挞凛死于这样卑鄙的手段的。我却不然，不论过程如何，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他，死！
那一日，寒冬的风从城门上空呼啸而过，犹如冰刃般从每个站在城门之上的士兵脸上划过，脸庞立时传来冰冷的几近麻木的感觉。可是所有的人都手握兵器站的笔直，双目更是紧紧的盯住城墙下围，惟恐下面突然竖起数架云梯，涌上来无数潮水一般的敌人。
辽人终于又开始攻城！
这次的攻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大有不攻破城池绝不罢休的架势。云梯身被固定在木制底盘上，下面有六个车轮，被下面的辽兵来回推动，不停的变幻位置。城门上的守兵们只能对登上城门的辽兵进行砍杀，却对云梯毫无办法。楼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他们的攻击却越来越强，以至城门屡次陷入凶险之中。
叶知秋的脸越来越黑，一身的白衣被寒风吹拂，不时发出瑟瑟的响声。
我抬眼望去，三百米开外的位置，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他们的主将——萧挞凛。
“张环！”我微偏了头，轻声唤站在我身后的张环。
“在！”张环踏前一步，应道。
“看到了吗？”
“看到了。”
“准备！”
“是！”
我和张环的周围布了一圈士兵，只留下正前方的一个缺口。张环将强弩架于城墙沿上，深吸一口气，右手渐渐向后缓缓使力。他的脸渐渐变红，直至最后完全变成猪肝色。我就站在他身后，见他脸已完全变色，左手迅速拿起强弩，右手拉弦直至它完全紧绷。但是这枝装在可五箭齐发的强弩上的仅有的一枝箭，却不是瞄准的萧挞凛。
张环大喝一声，五枝箭破空而出，带着一股劲风呼啸而去。我右手瞬间松开，箭已离手，尾随前方五枝箭而去。
我看到萧挞凛反手格开那五枝箭。我甚至能够想像出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和充满不屑的目光，以及，看到突然从后面跑出的第六枝箭的疑惑和惊慌。
他倒了下去！
如我所预料到的一般，倒了下去。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站起来。
辽人终于撤退！带着他们伟大的将军的遗体，沮丧万分的退了回去。
那一刻，我听到北宋军民齐声欢呼，我看到叶知秋带笑的眼，我看到张环虽然疑惑却开心的脸。
可是我自己，却开心不起来。
不是杀了辽国最厉害的将军来为轩雨祭奠吗？不是为他报了仇吗？我的心，为什么没有好过一点？反而，比大仇未报时更加的空虚。
以后的生活应该怎么过呢？我问自己。
第　32　章
一切都结束了！
在萧挞凛倒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结束。果然，不久后，辽军全面撤退，宋军回朝。虽然最终北军也要每年向辽供白银10万两，绢20万匹，但困扰了边境百姓这么久的战乱，总算暂时宣告结束。至少，会维持百余年的和平。
可是
我该何去何从？
回汴京的路上，每个将士的脸上洋溢着满满喜悦。我有些茫然的望着他们，丝毫也感受不到一点喜悦之情。我的心里，为什么那么空落落，似乎什么都没有。
龙哥就那样突兀的从后面窜了上来，和我并驾而行。
“营长！”
他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怕被别人听见。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却没开口。
他笑了笑，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的心一沉，抓住缰绳的手又紧了一些。
“听营长口音不像汴京人，父母都在外地吗？”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欢愉的说着。
“为什么要帮我？”
我低声问。
“嘎？”
龙哥满脸的兴奋之色顿时褪了下去，换上一副很惊诧的表情。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沉默了很久，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营长不放心我吗？”
我摇了摇头。
倒不是不信，只是心里有些很在意这件事。
龙哥见我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又闲闲说了两句话，便一扯缰绳，退到了后面。
行了不久，前方马车中的叶知秋突然掀开帘，冲我摆了摆手。
我轻夹马腹，马蹄轻轻落在地面，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的伤还未大好，就坐到马车里来吧。”
我摇了摇头，“多谢王爷关心！属下还是在外面的好。”
我想，马车里的空气一定是沉闷的。所以，在得到叶知秋的默许后，我紧了紧手上的缰绳，仍然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马车后面。我想，如果在那里，我的落寞，我的茫然，一定会被善于洞察人心的他看在眼里。这样的话，我会连在他面前做坐侍卫的勇气都失去。
回到汴京城后，闪电营自己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
龙哥鼓动大伙儿拿出自己的津贴，包了一间价格便宜，干净整齐的小酒楼。
远远的站在门外，便能看到那块写着“逢知楼”半旧的匾挂在大门上方，虽旧却是一尘不染的。从二楼敞开的窗内看进去，一个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在一起爽声大笑着，也有些默默的坐着倒酒的，龙哥的身影穿梭于众人之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营长！”
不知是谁发现了我，在上面大喝了一声。一时间，楼内众人都向窗边涌来，脸上带着快意的笑。
我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抬步进了酒楼。
马烈正在其中一张桌上倒酒，见我上楼，朗声冲我说道：“就等营长您了！”
我微微一笑，便被他们簇拥着坐到了最上首的一张桌的首席。
“实在抱歉！我来得晚了。”
“不晚！是我们来早了！”下面一位士兵大声说道，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我正待说些什么，龙哥走了过来，说道：“营长，听说您不久后就要恢复原职了，以后若是相见，怕也不容易。今日，兄弟们一起聚一聚，也算是感谢营长这些时日对我们的照顾。”
下面的士兵想必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都显得有些讶异，酒楼里一时间安静的连人的呼吸都可以清楚的听到。我的目光缓缓的扫过这些人，见他们虽然没说什么，可眼里确是不舍的。
我站起身，看着这些大多数都还绑着绷带的士兵们，看着这些熟悉的却叫不出名字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感动，这些，都是和我共过生死的兄弟！
一种豪情自胸中而生，我拿起手边的酒杯，双手捧住。
“弟兄们！龙哥说的没错，过些时日，我就会恢复王爷贴身侍卫的身份，到时营长一职将另有能人担当。龙哥说，要感谢我这些时日以来对你们的照顾。可是，我不记得我有为你们做过什么事。我记得的，只有我对你们的严厉，只记得我让你们做日以继夜的超出常人的训练，罚你们围着校场跑到再也爬不起来。我记得，我看到我手下的人一个一个，满身是血的倒在我的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营长……”
我止住了话，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自脸颊滑落。
有的士兵低下了头，有的悄悄抹起了眼睛，有的满目悲愤的紧咬着唇。
“今日，是我们闪电营五百人的聚会。无论将来我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你们，记得我们一起在战场上杀敌，记得龙哥拼死救我，记得你们都是我共生共死的兄弟。就让我用这杯酒，来敬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
我抬手，酒缓缓倒于地上，酒水在空中划出一条闪亮的直线，落成一个圆圈。
再拿起桌边的一杯酒，“这杯，是我敬你们的，希望你们一生平安。”
言罢，仰首一饮而尽。
桌下顿时沸腾起来，大家纷纷拿起手边的酒杯，有大声吆喝着饮下酒的，也有大声哭泣着的……
我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一种压抑的方式来开场，断断续续传来的真实而悲伤的哭声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