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119章


着着可遇难求的短暂一刻。
解开厚厚的棉袍,任它铺在地上,身上只剩下薄薄的单衣,凉意瞬间袭来,她摊开手,重又躺下去,眯着眼,透过指缝望着明媚的晴空。一片薄云飘在天边,轻轻淡淡地,人的心也好像随它一样,豁朗无边。
是回来了吗……或者,又来到了不一样的时空……
——是这,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哭过,痛过,伤过,死过,也活过,如今,无论前路如何,终将是要继续朝前走下去。
风起,麦叶舞动,沙沙声响恍如波涛一般层层叠进,无休无止。
她屏住呼吸,静静聆听着天地间万物的欢唱,人在其中,显得那样渺小而微不足道,就如同此刻,她如果就这样死去,阳光不会因此而暗淡,风儿也不会因此而休止,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小麦,仍旧会在阳光下,在风中,吟诵着生命的赞歌。
顿悟,来得那样无声无息,就像,在你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一个笑容,或是,清晨起床站在窗前,遥望远方吸进的一口气,悄悄地,自然而然地,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
原来,只是这样简单……
躺得累了,她起身,站立在麦地中环顾四方,看了一会儿,弯腰拾起长袍,缓步朝着太阳下方的树林走去。
天空田间,常常有鸟儿飞过,伴随着声声悦耳鸣叫,可是,远处树林上空,似乎有惊鸟骤起,乌压压一群,争相四散而去。
叶其安仰头看看天空,脚下不停,仍旧一步步沿着地间泥埂朝前走着。在她与那片树林之间,横亘着一条足够车马行进的小路。小路一头穿过树林东边边缘,一直延伸下去,另一头,则沿着麦地在老远老远的地方拐弯消失在一座小山之后。
空气里,突然间有了一丝的波动,她直觉地侧头看向树林那边的小路尽头,目光所及,不见任何异常,可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小路的尽头,一片巨大的阴影慢慢进入眼帘,好似一条黑龙,蜿蜒地,伴随着地面的雷动和夹在风中的轰鸣,缓缓地推进。
她放慢脚步,在相隔小路七八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从面前经过的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铠甲、武器、战马、战车……队伍甚至没有队形,士兵们神情倦怠,许多人铠甲不全,身上带了伤。一些人,在经过的时候,木然地侧头,用空洞的目光看着路边地里与周围环境显得突兀的白发少年,另一些人,却仿佛连好奇的力气也不想提起,只是靠着身体的本能,机械地走了过去……
明明天地依旧,叶其安却在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中,闻到了硝烟,听到了撕杀,看到了恐惧、绝望和死亡。
所以,地里成熟的麦子只有阳光和阵阵暖风相伴,却无人前来收获;所以,远处山丘座座小屋,却不见炊烟袅袅;所以只闻鸟语阵阵,却不曾有犬吠鸡鸣……
战火,原来已经点燃了。
叶其安怔怔站在路旁,手上一松,长袍落在脚边。
她离开时,京城上空飘着大片的雪;回来时,艳阳高照,麦香袭人,而战争,已经开始。
究竟,又错过了多少变故?
或者,并非是“回来”?
这里,是哪里?
这时,是何时……
“这位公子,”有人在面前停驻,“可是与从人失散?”
叶其安慢慢抬头,看着勒马止步的骑士,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俯看着她,带着无法忽视的气势——就从那时起,一切就无法逆转地开始了。
“公子?”那位骑士又唤了一声,例行公事的语气。
叶其安闭闭眼,摇头,随即又点头:“是,我是在找人。”
“公子要往何方去?”
何方?应该回去都城吧?
“公子若暂无主意,”骑士看出她的踌躇,扬鞭一指,“前方不远便是扬州,我军正要前往,公子不妨同行,或者能在城中寻到失散亲从。”
扬州?
叶其安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半响,点点头:“这样也好。”
听她答应,马上骑士回首高喊一声,很快便有人牵马过来。
“公子请上马。”
叶其安看着眼前的骏马,看着牵马的士兵疲惫的神色,摇摇头:“不必了,我走得动。”说着,回身拾起地上长袍,越过地边浅浅的沟渠,|(炫) (书) (网)|等候着,加入队伍末梢。
那位骑士朝牵马者低声吩咐了几句,纵马离去。牵马者随后追过来,牵着马默默跟在叶其安身旁,似乎准备着在任何时刻为她递上缰绳。
空荡的马背,步履蹒跚的伤兵,鲜明而刺目的景象。
身旁有几个重伤员,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都像是一次极难忍受的折磨,即便是这样,马背上也并不曾因为她的拒绝而负担了某个几乎无法行走的伤兵。
“这位军爷,”叶其安开口尝试,“不如让将马让给伤员骑乘?我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再换过来。”
出乎意料,牵马的士兵并没有一刻的犹豫,垂首恭敬道:“是。”随后在周围找了个实在行走困难的士兵,招招手,“你来。”更加出乎意料的,那名被点到的伤兵却是一脸惶恐,垂首道:“小人不敢。”牵马的士兵随即又点了几名伤兵,最后仍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反而人人惶恐敬畏,反让他们这一群人更加散乱,且愈发落在队伍末梢。
她不过是路边偶遇的一个陌生人,先不论或许这支军队并未考虑她是否是间谍,即便只是个寻常百姓,士兵们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就好似,她是什么高官一般?
叶其安满心疑惑,却在目光移动间,瞥见自己挽在手臂中的长袍襟口、袖口的纹饰和腰带里露出半截的金牌,顿时有了些明了。
这长袍,是京城慕月轩奉旨为她定做,这金牌,是建文皇帝所赐,而她手腕上,还带着太祖皇帝的佛珠……即便是军队中一名普通的士兵,也该认得那面刻着一个“御”字的令牌若非假造,便应当来自》……宫中。
难怪……
叶其安放弃了尝试。她不奢望几分钟之内,便改变周围这些人的等级观念。
“现在,”她看向那名牵马随行的士兵,“是什么时候?”
士兵看看天色:“大约申时三刻。”
“几年几月?”
似乎有些吃惊叶其安补上的问题,士兵呆了呆,才回答:“四年五月癸未。”
“四年?”叶其安顿了顿,又问,“建文四年?”
士兵点头:“正是。”
“是吗?”叶其安看向远方,微微眯起了眼。
建文四年……她回到父母身边,不过几天,再回到这里,却已是将近四年后。四年,这样漫长的时间,许多人许多事,自然已经面目全非。
胸口突然一紧,忆起离开那天,皇后凑在她耳边的轻语,惶然起来,四年,会不会已经发生了一些她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她用力甩甩头,挥去脑中纷杂的念头。
现在是五月,那么离战火平息,便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而战火平息,便意味着,皇位的易手。很快,那位年轻的建文皇帝,便要失去他心心念念的天下……
“盛……”叶其安平抑着心里的波涛,联系起之前看到的写着一个盛字的大旗,“你们是盛庸的军队?”
盛庸两字一出,四周的空气立刻紧绷起来,士兵们瞪眼看着身边这个白发少年不经意地将他们主帅的名讳挂在嘴边。
叶其安却恍若不觉,犹自皱眉自语着:“果然是吗……扬州……我要快些回去京城才行……”
黄昏时,大军选了一处高地扎营。叶其安坐在一处冷清地,望着远处夕阳落下。在她身周,有几个士兵或近或远地站着,为了保护,也为了监视——自从她说出了军队主帅的名字,而且是用那样没有敬畏的语气。
远远地,有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公子,”说话的,正是开始时邀她同下扬州的骑士,途中曾听士兵们称他为李千户。他示意身后的人将手中端着的铜盆送到叶其安身前,“路途劳累,公子不妨洗洗头去疲消燥。”
洗头发?
“……好。”她去接铜盆,对方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就由下人服侍公子吧。”李千户说。
看着他眼中的肃然,叶其安没有坚持,点头:“好,多谢。”说完,将头上束发的锦带解下,任一头白发垂落。手拿皂角那人舀了些清水淋在她头上,就着皂角替她清洗头发。清水温温的,与头皮接触还有些凉意,果真带来几分清爽,不过,她却知道,李千户要她洗头的目的并不在此,尤其洗完头发,又有一块洁白无比的布包住她的头发,那揉搓的力度,不像是吸干发上的水分,更像是要从头发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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