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129章


有突兀的存在感,转动视线,却瞧见道衍和尚,明镜一般的目光,看着她,透着了悟和安抚,她慌乱转回了头,仿佛这样,便能将心底的软弱隐藏无踪。
楼下突然喧哗,片刻之后停顿,训练有素的将官上得城楼,在燕王面前跪礼禀告,说燕王妻弟,魏国公徐辉祖,守在本家祠堂,不肯归降。
燕王闻言,眉宇间神色更添凝重,沉吟片刻,命谷王前往徐氏祠堂,要徐辉祖屈服。谷王虽有难色,但不敢拒绝,领命而去。此后,陆续有各处将领前来,禀告安置情况,过不了多久,燕军各路已经围聚在宫城四周,于是,燕王的目光调转了方向,投往洪武门之后的巍峨皇宫。
暮色渐起,两拨人登上了门楼。一拨是前往徐氏祠堂的谷王等人,带来消息,说徐辉祖怎样也不肯书写降书,却只是写了我父开国功臣,子孙免死的语句。燕王闻听奏报,许久不语,最终挥手,罢了此事。
另一拨人,来自》……宫中,恭敬簇拥着几位宫装女子和一个男童。燕王见到来人,敛了目中逼人凛然,行大礼参拜:“臣棣,参见皇后陛下。”
往日间风华绝艳的皇后,此刻惊魂不定,面色惨白,见到燕王,目中神色愈加凄凉绝望,也不回礼,只是愣愣站在那里。
燕王起身,目光落在那二岁男童身上,也是万分悲凉,伸手将男童自宫女手中抱过。皇后见到此景,登时几乎崩溃,又是悲苦又是决绝地望着燕王怀中男童,仿佛这便是生死离别。燕王看见她神色,目中才泛起的温情迅速消散,拧了眉,将男童递了回去,侧身吩咐道:“送皇后娘娘和二皇子前去安息,无我命令,不得打扰。”
人们复又领命,簇拥着皇后等人往城楼下而去。临去时,皇后的目光在叶其安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整个人便由呆滞变得有了生气,眼底怨恨至极,叫人心寒。
叶其安垂了目光,假装不见。自从将建文送离京城,她更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妻儿,便只能冷漠以对,也知如此一来,对方怨恨愈深,只是实在理会不了这么多。
待得皇后一行离开,燕王收回目光,森冷无情重回眼底,转向叶其安,口中却说:
“你等先行退下。”
随他上楼的诸人依令退开,只留下管离、马和等人守在数米之外。
一瞬间空旷了许多,但仍旧固若金汤的城门楼上,燕王迈步,一点点逼近,于是,无形的压力便这样当头朝着叶其安笼罩下来。
片刻,稳住身形,燕王便是冷冷一句,斩钉截铁:“他去了何处?”
叶其安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躲开燕王如剑视线,低低道:“王爷何必再问?”
怒火泄闸般涌动,燕王面色如霜,逼近一步,恍若不见韦谏的防范,怒视着退缩的叶其安:“你等疑我!?”
叶其安一震,抬头看去,看见燕王眼中怒火之下的剧痛,怯懦霎时换做了酸涩,哀恸站在原地,不能言语。
“王爷,”韦谏将她护在身后,迎向燕王,“当日既然信了叶其安六百年后言论,今日便不该兴师问罪。”
“哼!”燕王气势不减,“倒是本王枉做小人么?”
“草民不敢。”韦谏低头。
燕王又是一哼,转身望向城楼之下,怒意仍盛,却不再呵斥。
这时,叶其安仿佛才有了力气,一手揪住韦谏衣袖,抬眼看向燕王,愣怔着,慢慢开口:“……王爷此后便不再是王爷了,许多事,也许明知不能为而为;许多人,也许明知不能杀而杀。到了那时,恐怕王爷如今想要保全的人,再也不能保全,既如此,不如不知。若真要说我在防备什么,那我防的,并非王爷,是帝王的身份,是这整个天下。”
燕王望着远方,恍若未闻。
叶其安却也并未期待回应,仍压抑了声音,似诉说似自语:“他……原本便没有了力气等到今日,我只想令他安度余生——王爷岂非也是这样想的?若是去了头上光环,做个乡野村夫,或许更加快活,他若能这样,难道不好么?”
燕王身影凝伫,久久不语,只是望着远方的目光,渐渐迷离,最终缓缓合闭。那一瞬间,仿佛有万钧重担突如其来压在他肩头,一直挺直的腰背也好似绷得过紧的弦,再加诸一丝半点的力气,便要生生折断。
叶其安呆呆看着燕王负于身后、因为用力相握而筋骨毕露的双手,胸中憋闷得,几乎要崩裂开来。
许久之后,燕王重又睁眼,伴着隐约一声长叹,语中再无波动:“那孩子已然七岁,留不得了。”
叶其安大惊抬头,却见燕王满目悲恸,与平静语气天壤之别,不由得心中混乱不休,想要转身奔走,双腿却如同钉在地上,一步不能挪动。
竟会如此?竟会如此!
燕王口中七岁的孩子,若不是太子文奎,又会是谁?难怪皇后身边只剩下次子文圭,难怪皇后如同魂魄不全……
“此时此刻,”燕王慢慢回身,“我可还是你所知的那个朱棣?”
叶其安浑身一凝,继而四肢发冷,几乎站立不住,连连深吸数次,勉力维持站姿,抬眼望向一脸漠然的燕王:“……我不知道。”
燕王静静看她,忽而侧身,口中淡淡道:“既已不能留,又何必犹豫不决。你已在宫中各处备齐柴木?”
叶其安闭闭眼,轻道:“是。”
“那便动手罢。”燕王负手于身后,“余下之事,本王自去理会。”
叶其安闻听此话,垂头不能言语,身旁韦谏自袖中拿出一只木哨,弹指击向天空,清亮哨音之后,远处宫墙之内某处,有羽箭带火,毫无预警袭向富丽堂皇的宫殿。
燕王随属见到此景,皆是满目满面沉痛。
暮色渐浓,遮去了城楼上众人各异的神色,却又在不久之后,退让于渐渐明亮逼眼的熊熊火光。空气中,弥漫着尘烟,伴着浓烈悲哀的气息一阵阵向人袭来,天际之下,火舌无情,蚕食着无数心血和财物累积而成的建筑群落……
……宫中火起,帝不知所踪……
叶其安愣愣看着渐渐淹没在火海之中的巍峨皇宫,一阵惶惑,一阵痛心,却也一点一点沉静下来。
燕王说,既已不能留,何必犹豫不决?
是,何必犹豫不决?
既然没有勇气去改变,便不必再患得患失。
许是被烟火刺激,一直安静趴在一旁的小包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迎着宫城方向,仰头吼叫。声声虎啸中,终于有人感怀伤痛而难抑低泣,更显凄苦悲凉。
无人过问是谁在哭泣,也无人试图劝解,那样浓重哀伤的气息,在城楼上回转,无奈至极。
没来由的,叶其安低头,视线落在自己双手之上,久久不动,仿佛那一双本来寻常的手,现在突然长出了什么古怪的东西,又好似乍然间残缺了某个部分,令她几乎认不出来。
“叶其安。”韦谏轻唤,修长的指覆在她的手上。她抬起头,望进他眼眸深处。映着火光,他的眼,璀璨如星,却又深沉如夜,恍若渊海。覆在她手上的手,温和干燥,轻柔而不失力度。
最后的一抹迟疑惶惑,也在这一覆之下消散。
回报以淡淡一笑,叶其安微微摇了头:“我没事了。”侧头看向皇宫。大火起势汹涌,却也在转瞬之间消减了势头,慢慢平息。
结束了……
她看得呆住。
一路走到今日,终于到了终点……
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没有了底,回头看看凛然自威的燕王,自此,这位明朝一代帝王,便将开始他新的征程,然而,此刻的四王爷,微眯着的眼中,竟也是哀色难掩,她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城楼上,早有人点起灯火,虽然时间过了许久,却无人觉晓饥饿疲惫。火势渐弱,人们激荡的心神慢慢平静,只是仍旧不愿将目光调离火光点点的宫殿。
一队兵士上得楼来,向燕王回禀宫中情形。燕王一边听,一边授意马和将一些军官召集到了身边,开起了会,且并未刻意避开叶其安等人。
叶其安却不敢去听,走开了几步,还未站稳,眼却瞥见随同那些军官一同上城楼的,竟然还有两人,一人是燕王长女雪儿,另一人竟是建文的亲妹,南平公主。雪儿几乎在看见她的同时,便几步走到了她身边,而南平公主,冷漠了脸,在雪儿加快脚步时,便停在了原地,只是视线,并不引人瞩目地,不时移向站在小包身边,神色淡然的韦谏,那目光里,即便是不经意间,也能看见难掩的柔情和怨憽?br />
即便旁人,也能明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公主对韦谏用情至深。
叶其安一面同雪儿说着话,一面不着痕迹看看韦谏,不及防恰恰撞进韦谏投来的浅笑中,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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