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148章


往事不可追,如今她是只为韦墨焰相守不离的红弦夏倾鸾,别无其他身份。
“那么,杀了我——用我教你的一招一式。”
那双异于沉默黑色的眼中闪着光亮,是他数十年积攒的痴缠。
弥夜与伊图最大的不同在于,伊图软弱怯懦不敢争取,而他,会为自己枯燥寂寞的宿命死死抓住唯一痴恋。伊图信天命不可违,所以当年宁愿远远守在阮晴烟附近看她往生赴死,却不肯带她远离将要消失的命运,结局,两人都是遗憾一生。
对一辈子都要守在荒凉石室中的精绝祭祀而言,能遇到与其命轨相交的人并不容易,如果有,那定是影响终生的人。伊图无疑是幸运的,万里之外名为阮晴烟的那个女子走到了他生命中,并最终成为他记忆里最重要最光鲜的色彩,比起什么都没有的自己,他得到的太多太多。
弥夜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产生厌恶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寂寥身影在甬道中穿梭如若幽灵,死去千年的精绝亡魂沉睡着度过时光洪流,而他却要睁着眼细数每一天。
直到,某个刹那忽然头痛欲裂,支离破碎的记忆与庞杂信息涌入脑中,而在一幅幅疾闪而过的画面与一句句渺茫的语言里,他只记住了那张笑若灿星的华颜和她的名字。
“晴烟,留在这里你就不会死……”
呢喃如梦,惊了满室冷漠残破消弭。
晴烟,原来弥夜想要留下的人,想要保护的人,是娘亲。那么师父呢,这是不是说明师父对她的照顾也因为把她当做了娘亲的替身,所以才总在醉酒之后抱着她唤着娘亲的名字?
从一开始,当她颠沛流离的宿命降临那天起,真正看到她的眼就不存。所有人所见皆是她酷似娘亲的容貌下已经辞世的天下第一名妓,那个风华绝代、不染凡尘,带着无数人眷恋与思念拒绝了皇恩自刎于金銮殿上的奇女子。
萧乾叔叔拼命保护她是因为责任,对爹爹的感恩;万俟皓月救她,是看一个小孩子被官兵欺负心生怜悯;梁大当家收留她,是看中她胆大心细,虽为女流却能冷眼杀戮;韦墨焰第一眼便认出她,也是因为这幅面容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说到底,夏倾鸾不过是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罢了,没有这张脸和萧家后人的身份,也许她早就死在了冲天的火光里,无人问津。
柔软却坚韧的弦静静落在地上,盘旋的红丝恰似血迹蜿蜒,没有开端,没有尽头。
我是夏倾鸾,不是阮晴烟,不是任何人。
声音哽咽在喉咙中无法喊出,目光里失落了什么东西,却无从寻找。师父,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憎恨,给了她杀戮本领的人,原来从未看过她半眼。这一生令她远离光明与安宁的仇恨到底是真是假,为了报仇而活的前半生意义忽然消失,是不是代表她根本没有真正活着?
所有一切若都是虚无,那她为此失去的东西又算什么?
为了报仇,她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失去了晦暗生命中最依赖的人,如今,连最后的归宿也再回不去。
如果没有被从小灌输舍弃一切都要为娘亲报仇的滔天怨恨,也许她可以再回到毒王谷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等待苍老,也许能在与弟弟相认之后共享天伦,也许不会遇见纠缠一生的人中之龙,也许,只是默默地活着,然后默默地死去。
然而上天从不曾给予人如果。
手里已经握不住任何东西,而残酷的真相,将她前半生全部爱恨恩怨无情否决。
弥夜亦不曾想到,自己太过痴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会将苦苦等待数年的女子伤害如斯,使她的天地彻底崩塌。
怀中苍白滑落,他的手,终是抓不住。
第五十章 半阙离曲空成诗
夜行者只需一盏孤灯便可继续前行,失了,便永陷黑暗。
十多年苍凉岁月,夏倾鸾是靠着复仇恨意才能走到现在,却在一瞬间迷失了方向。
如今,还要为何挣扎求生?
颓然死寂中瞥见腕上赤鸾,振翅而不得飞离,被谁束缚着,再不见凤鸣。
盼与谁鸾凤和鸣。
过了究竟有多久呢,距离她被迫离开兰陵赶往陌生大漠?临走时指尖不舍地摩挲在大红喜服上,那样精致的衣服总是与她无缘的,即便穿上,也终将落得两散结局。
或许她本不该有任何归宿。
赤色妖光瞬起,凛冽杀气铺天盖地,几乎是下意识,弥夜放开手跃向石门,只留狂躁而混乱的白衣女子在中央目光死灰。
仍是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机关触动,上下交错升降的精铁栅迅速合拢,手指粗铁栅深入石眼的刹那,纱衣一角卷入其中,死死纠缠。裂帛声入耳,碧色深眸带着些许诧异看着冷冷站立的女子,仿佛从不相识。
那般无情而清冷的目光,绝非朝思暮想的温婉女子所有。
记忆忽然有些模糊,阮晴烟,萧倾鸾,她们究竟是相同还是不同?那些不属于他亲身经历的记忆总这样杂乱不清,它们的主人似乎从未分清过那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分别代表着谁,又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付出的,却是一样的热衷与沉默相守。
离去时,掩藏一身神秘的男子显得有些落魄。
石门落下,黑暗之中只有一点油光昏黄。夏倾鸾就那样站着,直到两条腿麻木失去知觉,眼前光亮逐渐模糊,不知何时,忘却一切昏阙过去。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终止她的混乱。
朔漠空旷,一眼望尽长天,孤烟无处觅,长河落日湮没无痕,唯变幻莫测的晚霞似火,艳烈如若焚尽的蝶,哪怕千里万里之外都是一样。
与大漠中心长立仰望的人同样盯着这片火烧云的,还有目光不可见的异乡那袭淡漠身影,临风飘逸,玄裳猎猎,负手间隐约可见腕上黑色凤纹。
那片云红得异常却丝毫没有炽热之感,连绵至天尽头仍不见终结,就好像从他生命中突然消失的那个女子一般无处寻找。
已经是两个月过去,毫无消息。
“阁主,安平公主使者求见。”
“有什么事说与少弼,朝廷相关的,我不想再听到半句。”
躬身禀告的子弟强压战栗,直到提心吊胆退出此层阁楼方才长出口气。
他入破月阁的时间并不算长,因着聪明机警颇得阁主提拔,不过才半年而已便已做到宿主地位。然而每次见到那位手握江山睥睨天下的人中之龙时,清冷身影周身围绕的疏离与孤傲都会让他止不住颤抖——强至无人能敌,年纪轻轻却已是武林盟主,凭着数十精英部属镇压整个武林江湖,这般气吞山河令他憧憬不已又深深畏惧。
只是那人太寂寞了,坐在议事堂中面无表情便罢,连平时都这般孤单,总是一个人站在阁台上默默饮酒自斟自酌,或是索性斜倚扶栏望着远山如黛不发一语。
想来全都是为了红弦堂主吧。
入破月阁时曾经有幸见过人中龙凤并肩而立,那般容貌气质无不契合无瑕,风华绝世,可惜了那日万人朝贺的惊世大婚,竟因红弦堂主不辞而别成了武林笑柄。那时起,阁主再没笑过,亦不曾谈起关于那抹红与白交错的点点滴滴。
然而他知道,寻找红弦堂主的事从未停歇,阁主每日在这里遥望亦是为了等天边孤雁何时能捎来一纸喜信,总不致错过片刻。
如此惊才绝艳,王者无双,也唯他才能一边尽付痴情,一边心思细密谋算天下。平定江湖四起的叛乱不说,更借力与谋反的安平公主争夺皇权帝位,竟是要将武林和朝政一统于己身。
这样的人,才值得倾尽性命追随献忠。
“东海,你在这里做什么?”温和声音打断思绪,抱着稚儿的堇衣女子侧目望向楼上,稍稍放低音量,“阁主还在?”
“是——已经一整天未曾挪动了,酒倒是喝了足有三、四壶。”东海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多管闲事,略显不安地低下头等待斥责。
“由他好了,”紫袖拍了拍好奇打量着眼前景色的小弄夜,淡淡浅笑,“能这般平静已是幸事,再说一日无噩耗传来,希望总还是有的。”
东海面上赧然,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与阁中不少子弟一样,他也暗暗憧憬着这位雍容高雅、温良和善的紫微堂堂主,有时甚至会想,为何阁主不肯忘了背弃他的红弦选择更加般配的紫袖堂主呢?人心确是难懂,否则,也不会有这般巨大的差距了。
“华玉。”紫袖回头轻轻唤了一声,将怀中有些困意的小弄夜交到沉默男人手中。
微微颌首,对方默契接过,眼中流露的关切不加掩饰:“小心阁台风硬。”
“无碍,我去看看阁主顺便问问是否有新线索,即刻便下来。”
苍天无眼,这样近乎完美的女子却难以长寿,就算有华玉堂主精心照料,她的身体仍是不见明显起色。如果紫袖堂主不在了,阁主之下还有谁能代管破月阁?
这栋朱阁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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