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167章


“婚事不可再拖,这件事,也不能告诉紫袖堂主。”
越乱越多事。姑苏相公苦笑,目光望向门口的文雅男子:“华玉堂主,如果能顺利进行的话当然最好,可依着阁主现在的状态……只怕对他们二人均无好处。”
苍白骨节紧紧攥着白竹洞箫,要如何处理眼前状况,华玉心里也是毫无头绪。
这是紫袖最后的心愿,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继续拖下去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熬到明天,甚至,能不能过了今晚都难说。
五脏尽损,早该辞世的女子全靠着意念强撑至今,她要的只是能站在那人身边片刻、作为他的妻子哪怕一瞬,可天总不遂人愿,还有半日便可一尝夙愿,偏偏这时横生枝节。
“韦墨焰,答应过的事就去做到,你还想负她多少次?!”
一向平和疏远的紫微堂副堂主忽地厉喝,堂中几人一震,烦乱陡生。
没有红弦的日子破月阁宁静无波,人还未出现,不过是有人提到了生死未卜的她或许还活着,阁主便这般激动。眼看,准备好的第三场婚事又要破灭。
倒不如,她永远消失。
“倾鸾呢,还没准备好?天快黑了。”坐在椅中眼神涣散的男子忽地开口。
今天是他和倾鸾大喜的日子,前晚她还做了汤,虽难以入口,可他还是喝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她正在房内梳妆打扮吧?穿惯了那身代表杀戮的红色长裙,终于可以看她穿上大红婚服,为她特地赶做的、绣着鸾凤纹案的华贵婚服。
“阁主?”觉察到语意不对,邵晋侯小心翼翼皱眉躬身,“今日……是您与紫袖堂主大喜之日。”
不是的,他要娶的不是紫袖,是倾鸾,夏倾鸾。
颓然气息猛地一变,墨衡剑闪着寒芒胡乱挥过,幸好旁侧少丞眼疾手快将邵晋侯拉到一边,否则,只怕又是一场飞来横祸。
如此混乱怎能继续婚事?一时间众人都没了主意。
终于止住了漫无边际的回想,韦墨焰低头,手中握着的是本该悬于房中、早已折断的家传之剑,而今那雪亮剑身无半点划痕,平若明镜。是了,那人说,是倾鸾求他重新铸的剑身,用最为传奇的材料,异梦石。
抬起眼眉,深邃双目恢复了冰冷与淡漠,玄色身影凛冽之气尽收,不过片刻,凌傲天下的武林盟主、人中之龙再临。
“姑苏,那人是谁?”低沉嗓音还带着沙哑,正是阁前他苍狂失笑的痕迹。
风姿妖娆的男子稍作沉吟,眼前挟风带雪的冷酷气息令他十分满意:“火神教教主,明砂。”
“火神教……”
遥远南疆的主宰,神秘而诡异的邪教。
“把你所知全部说出,若有半点保留——姑苏相公,从此不会再出现于武林。”
无声笑意蔓延唇角,明明是被人以性命相威胁,掌握天下之秘的组织此代传人却觉得兴奋异常。最传奇的历史,无人可以超越的历史,他终于可以亲眼见证,万世绝代。
是谁为一抹淡漠身影翻天覆地,血染江山,掀起江湖飘摇人间血雨,点就一场旷世的真龙相斗,神魔再现,修罗鬼哭,逆天改命。
而他,将会亲眼、亲笔记录所有。
屏退所有人,议事堂内只留下一身玄裳一身浮夸绮罗,紧闭门外,数人各怀心事,凝眉等候。
冷酷如他,手握生死,杀人如麻,于滚滚红尘中踏遍乾坤,背后怨灵恶泣却伤不得人中之龙半分;淡漠如她,洁净之莲,戾气之鬼,仿若冥河忘川边怒放的彼岸花,容不得任何人接近碰触。
这样的两个人看似无情无畏,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活于人世间不得不被上天玩弄的可悲棋子,跌跌撞撞在黑暗中行走、相遇,而后彼此并肩相守以为那便是永远。
然而,人之力,如何能胜过天道宿命?
与天相抗,不若怜取眼前人。
悠扬呜咽的箫声在纷纷雨幕中传出很远,修长疏离的身影依着扶栏,一曲断肠,肠断一曲。
“这笛声真好听。”遥远而冰冷的屋檐下,少女忍不住叹道。
“这并非笛声,清幽凄婉,当是洞箫才对。”黑袍下双手抱肩的男子浅淡一笑,“破月阁之中不少有趣之人,想来也都是充满故事的,如果阿璃在的话一定会缠着他们不放。”
那个名字让双生少女同时黯然:“教主,阿璃姐姐一定会醒过来的,对吗?有那么纯净强大的灵魂做饵食,至少可以缩短很多年。”
“也许吧。”
雨有些大,被风吹斜时打湿了安静的长袍,男子无奈解下,满头纯白发丝洒落肩头。
“夏倾鸾……那人应该会来找她的,虽然只剩下身体,那也总好过在未知之地化为枯骨。可惜她的寿命本就不长,不然,留下与阿璃作伴倒是不错。”
他没有杀她,是她的寿命走到了尽头,无力回天。
第二十五章 曲终人散湮红颜
兰陵习俗是入夜成婚,日落之前宴饮宾客,暮鼓一响,新人携手而出,拜天祭地。
今日这婚礼,却是与众不同。
天色微暗时新郎便已出现,未着婚服,仍是平素常穿的玄色劲装,袖口金丝蟠龙锦绣紧紧收着,威凛之感与周遭喜庆浑然不搭。
前来贺喜的人均是一脸茫然,如果今天再悔婚,武林盟主韦墨焰就是第三次愚弄众听了,两次与红弦,一次与紫袖,未免说不过去。
“你这是何意?”眉头紧皱的文雅男子飞身跃上白玉石台,语气中指责毫不遮掩。
韦墨焰并不回答,绕开他走向众人面前,眉宇间冰冷无情。
“婚礼取消,诸位请回。”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身为武林盟主屡次食言实在是天下笑柄,笑声背后被中伤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显然是遭到抛弃的紫微堂堂主,紫袖。
当年红弦与夜昙公子万俟皓月于剑南成婚,是韦墨焰带人闯入打断了喜事,那次虽成了一场武林人士的浩劫,却也从幸存的人口中得知惊才绝艳冷酷无情的破月阁阁主所中意之人乃是红弦,而后世人更是将其二人视为人中龙凤加以神化,谁曾想,大婚之日形单影只的新郎而今重演旧事,只不过这次被遗弃的,是新娘。
究竟这三人之间有何爱恨纠葛?白日里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又是谁?为什么吉时已到,举世瞩目的龙凤合鸣却又成一场空谈?
无数问题抓挠人心,却无人能够解答,更不敢开口询问。
“去往南疆路途遥远,我已传书于各处驿站备好千里良驹,足够连日换乘。”人群外,华服盛装的妖娆男子牵着枣红骏马浅笑如玉,“安排好阁中事务后在下会跟随少弼堂主等一同前往,在此之前,请阁主务必活着。”
身在局外之人才看得清,拥有了江山无限之后,冷肃王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浓墨似的淡漠身影方才一动,刺耳呜鸣划破喧嚣。无刀无剑却比利刃锋锐百倍的,是那管曾与人清幽哀婉之音和无限遐思的白竹洞箫,直指几个时辰前才被利刃洞穿的坚实胸口。
“不许走!你答应过我要娶她,陪她走到最后。”隐忍多年就为了那个雍容温柔的女子,性命也好尊严也好,抛下所有求得的这场虚假姻缘绝不能成了她心碎棺椁。
从没人见过如此愤怒的华玉,纵是一身儒雅难改,目光中决然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面对的人依旧没有半丝表情,冷硬如铁。
“可为我妻者,只夏倾鸾一人。”从容擦肩,轩朗俊逸的面容微侧,淡然近乎耳语,“华玉,能令她安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漫长岁月里他从未让那袭紫衣得到任何安心与满足,尽管她从不求取从不开口,而他心里也清楚亏欠的除了毫无意义的婚姻之外还有什么,只是,他给不了,唯有一直看着她的华玉才可以。
如若墨染般轻扬的玄裳跃于马上绝尘而去,不留半点眷恋,而眷恋的人,相思想念相望,早被揉碎在过往不可追忆的年年岁岁里。
曲未终,人已散,天涯海角,红尘紫陌,早知无他相伴。
“华玉堂主,这……要如何对紫袖堂主说?”
“不必告诉她。”回首,朱阁上并无张望的女子身影,她根本……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
收起洞箫,那张内敛安静的面容已经恢复,空余近乎死寂的宁和:“去把阁主的婚服取来,婚礼继续。”
哪怕天下人都死得干干净净,这场婚礼也要完成,无论如何,绝不让她孤孤单单离开这世间。
否则他会心痛一辈子。
白日一场大雨浇得万物寂静,而后晴空不放,一直阴沉着直到暮色四合,雾霭弥漫,安静没有半点声音。
大婚呵,怎么会这么安静?是他后悔了吗?
病前多思虑,整天委顿在床上容易乱想,施了红妆的雍容女子仍是满面苍白如纸,却寂寥地撑起优雅笑容。许是雨大难行,所以宾客们都提前散去了吧,那人总不至骗她,从来不会。
他若要离去,定是面对她直接说出,没有半点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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