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181章


“稍作休息,天大亮之前下山,回阁。”语气波澜不惊,却让一群憔悴的男人眼底重泛光芒,那般冷傲,那般风华,世间无人可望其项背,这才是他们不惜性命毕生追随的人中之龙。
平明时,一行十余骑人马已穿行于湿润温热的茂密林中,距离鏖战后的神殿残垣越来越远,距离那场看似荒唐的逆天之战也越来越远。
还不够荒唐吗?为了两个算不上活着的女子险些令得山河飘絮,天下血染,几近成魔。
为首的那道玄色身影沉默不语,没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来一个神迹,跟随在他身后的忠实部下也不会主动开口询问,韦墨焰还是韦墨焰,破月阁还是破月阁,这就够了。
尘埃落定,万事归空。
时隔半月后,兰陵城外十余里,七重朱阁动荡平息。
雪,也终随着烟硝渐尽凝结簌簌落下,将白玉石台前的积血成泥彻底覆盖,只是不知来年春草与秦桑竞相吐芽时会不会被染成殷红之色,或是换去清香味道变得血腥。负责打扫的子弟呵着热气搓手取暖,不由抱怨这场雪来得太迟了,若早些,他们就不必忍着冲天死气去收拾那些残肢断臂、无名尸骨。
谁也不会去想,那日抱着献殷目的而来的贺喜宾客们是否也有满腔抱怨,抱怨自己死得未免莫名,草草葬于苍茫荒野连名字都不曾留下,也不得见亲朋挚爱最后一眼。
浑身冷肃离开故土时,抛下等他执手掀去喜帕的未婚妻子、毅然决然地奔赴南疆的武林盟主留下后世令人提之色变的命令。
只那一句轻描淡写,刚刚开始恢复平静的武林再掀腥风血雨,处处枯骨哀嚎,热血落红,与动荡的朝廷共同泼墨绘出中州最为混乱的一段历史,而那些参与其中的人却大放异彩,或褒或贬,百世后仍在凡尘俗人口中流传。
“所有亲见今日大婚者,一个不留。”
他是想抹去那段确实存在的过往,以最惨烈且无法反驳的方式告知天下,他与紫袖并没有喜结连理,由始至终,没有人是那座七层高阁的女主。
直到,他们携手同归。
离时岁末,归来新春,倦人疲马停于阁前,衣襟早落满洁净雪花,与浓重纯净的黑色两相映衬。
白玉石台边,层层阁台上,整齐呼声九霄共震。
“恭迎阁主、红弦堂主归阁!”
是啊,终于又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去。
眸底清风流水,唇边线条宁和,听着肩头均匀呼吸声,眉目清晰的男人从未有过的温柔无限。
“倾鸾,到家了。”
第四十三章 浮生尽歇一曲听
黑暗,冰冷,锥心之痛痛到麻木,又不知何时无声消弭。
冥冥中似有清脆声音在耳畔絮语许久,有时是大段大段的回忆,有时是在问她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更多时候,是些毫无意义的呢喃。隐隐觉得那应该是个少女,笑如银铃,天真无邪,却和她一样对杀戮血腥漠不在意,言语中,总是围绕着一个名字。
明砂,火神教教主,那么这少女应该就是他守护的人吧?
长相厮守,虽不能拥抱彼此感受温暖,总好过她什么都没有,孤孤单单被遗忘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之中。
也许直到她魂魄散尽、尸骨腐烂,韦墨焰仍不会知道她在哪里,活着,还是死去。她从不求他会想起,但求能永世忘记,再不要纠纠缠缠,最后却给她最致命一剑,斩断心弦。
凄清孤落这种罪,她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漂亮姐姐,他来了,好像是来接你的呢。”茫茫黑暗这一声成了绝章,此后那个少女再未说话,她本以为便是终了了,谁知——
又听见他声音。
“她在哪里?”
他还是,不肯放手。
漫长沉睡被眼前朦胧红光唤醒,耳边风声萧索,沙漏细碎,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嘎声,好像又回到了千里之外冰冷朱阁内,回到了她生活过两年之久的房间。
眼睑沉重,可总有种冲动想要睁开眼,即便明知寿命已尽的自己不可能再看见任何东西,更不可能再看见那双深邃淡漠,埋葬了她所有韶华年岁的眼眸。
不会是他,绝对不会。
红烛喜曲,黛眉朱颜,他应该已为人夫,在真正翱翔九天的傲凤身边执手共伴,然后,永远忘记谁曾经为他活过,死去。
残剑新身,寒绝天下,那是送他的诀别,此生此世,再不相干。
“醒了吗?”飘渺声音渐渐清晰,就在耳畔,缱绻发端。
眉下一丝微凉将视线中朦胧光芒彻底挡住,刹那间,她恢复了所有感觉。听得到近在迟尺的呼吸,指尖分辨得出在谁掌心轻握,熟悉的感觉恍若隔世,隔了百世、千世,却依然深深烙印在心里亘古难消。
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两载。
那声音清冷,欺霜赛雪,夹杂着只有她才会懂的温柔、偏执,一如往昔他不肯放手的专宠与宁碎玉不留全石,倾天覆地,难以消受。
蓦地,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微光刺目。
单调几乎枯燥的房间内,曾用过的笔墨纸砚安放桌上,不知被她摔碎多少后,又一套干净的茶具整齐摆在那里,还有,红艳如火的华美婚服。
一切,与她离去时毫无改变。
唇瓣柔软缠绵,禁锢着虚弱呼吸不肯离去,只那气息便可知,真的是他,如此真实。
“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地狱里。”耳畔,低声喃喃。
用无数人悲欢离合筑起的罪孽地狱,只有他,只为她。
碧落黄泉,孽海情天,唯此处是她归宿。
寸寸青丝如墨,眉眼霜华,色淡似水的薄唇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浅笑胜素雪纯净。他就那样一直看着,看不够似的,连眨眼都觉得奢侈,目不转睛,深邃明亮。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逆天改命,也要强行留在身边,绝不许她离去。
不是约好了吗?
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为什么我还活着?”她哑然。明砂不会骗她,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又舍弃了什么,才能让浮生已断的她重回人间?她不想再欠他任何东西,搭上一生也偿还不起。
手指拭去白皙面颊上突兀泪水,袖角沾染滴滴水渍。
“因为,我要你活着。”
活在他身边,一起去看兰陵花开成雪,东胡天地苍茫,去踏遍她不曾走过的每一幕风景,去完成约定的每一个誓言,不离不弃,直至寿命终结,共赴黄泉。即便是死,她还要守在他身后,一同度忘川、过奈何,彼此提醒不要喝下会令人忘记前尘梦忆的那碗水。
那么三生七世后,心魂相连,永不忘却。
怀中温黁安宁,相拥便不想再放开。既然早已决定舍弃一切,何不任由神来摧毁阻挠?
她相信,没有人会再放手离去。
玄色身影出现在阁台上时,忙碌的阁中子弟纷纷仰头,如往日那般带着敬畏忠诚的目光,看那袭久违的胜雪白衣倾世红颜相伴于侧,淡漠,不知悲喜,而神色安然。跌宕颠沛后,那对人中龙凤终于可以毫无芥蒂并肩携手,面向远处雾雨流岚,龙颜凤姿,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苍茫人间,浩渺六合,谁能仗剑落繁星,谁能舞弦动天下?苍天无情,那些人却为情疯魔,演绎一场场旷世神话,教天逆命改轮回倒转,爱恨嗔痴不为罪,紫陌红尘情所归。
“愿阁主与红弦堂主白头偕老,死生不负,鸾凤和鸣,共啸九州!”
那日嘹亮呼声惊动了整个兰陵城,便是江南的雪也在瞬息间为其狂舞飘扬。多少污黑黯淡被银装掩埋,鸿泥雁迹,唯留江山无限拱手为聘,换一世欢愉,两相不厌。
是夜,清歌雅响,管弦丝竹奏一曲浮生未歇,觥筹交错,杯盏碗筷撞几声慷慨长笑。七重朱阁高高耸立,白玉石台红成赤海,从未有过的乱世繁华,笙歌妖舞。
与下面的热闹喧哗相比,七层阁顶,黑暗中两抹身影安静平和。
没有红烛蜡炬,没有华贵婚服,也没有贺喜声声笑容满面,只有两个人站在窗前静静相偎。
今日所有结果来得太过艰难,虽喜,却不像那些心思单纯的子弟们能开怀笑出。对历经离合悲欢的二人而言,无尘少年,谦谦君子,昔时故人,知己红颜……在他们身后有太多太多的人为此付出性命余生,又遑论那些冤魂百鬼日夜诅咒。
原本天道是不许他们温存须臾的,能这般远离尘嚣宁和相守已是天大幸福。
江山,天下,什么事还能比得上红尘里凡夫俗子一腔情痴?欢喜天天降姻缘,离恨天天妒红颜,逆天改命神谴昭昭,何必告诉她不知何时便会到来的终结?
酒盏中忽地泛起圈圈涟漪,与自家歌姬舞姬们调笑的妖娆男子微愣,抬起头,六出漫天飘摇。
“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鸢,你知道吗,这雪又叫未央花的。”或是酒香醉人,蹙着眉的少女总觉得今晚主人嗓音特别清和温润,似又有些胡言乱语之意。姑苏相公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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