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第276章


四处看风景,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桓温也在叹息:“辽汉崛起于荒漠,不几年就有今日之威势,诚不是无缘无故。”
“那是,”谈起与自己亲厚的汉王高翼,孙绰不免有点炫耀心理:“辽王曾说:没有无缘无故的落后,无缘无故的落后天理难容;没有无缘无故的兴盛,无缘无故的兴盛,天理也难容。任何一个崛起之国都值得我们研究,任何一个灭亡之国都值得我们警惕。”
“此言者,心胸甚大。”桓温评价说。
马车轻轻地停稳,侍从来报:“大司马,辽汉会社到了,社首柳毅正于街下亲迎。”
桓温耸身站起来,淡淡地说:“我们下车吧。”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9章
桓温初见稍稍一愣,随即大怒。
桓温的愣神源于柳毅一身装束完全是晋人风格,而且是当下最流行的晋人衣衫。桓温的怒火缘自柳毅竟以平等礼节,参见身为朝廷大司马、都诸军事的他。
仅仅是礼节问题还则罢了,柳毅嘴里的话还特别气人,他说:“汉国国王之仆、辽汉商社社首柳毅见过大司马,请大司马这里走!”
汉国,不知道朝廷忌讳“汉”这个名词吗?朝廷对你们的封赏是“辽”,你怎么在这里提燕国的赐封。还“仆人”,一个仆人跟我常礼相见嘛?
桓温不知道的是,所谓当下最流行的晋人衣衫,已受到辽汉风尚的巨大影响,其中,衣衫上出现的扣子,让衣服更贴身。但桓温暴怒之下,压根没追究对方的衣饰是否符合官衔品级,他没听柳毅的招呼,定定地立住脚跟,诘问:“社首?此官何品?”
桓温的意思是“你这官属科级还是处级?跟我一个厅局级干部常礼相见,你不觉得很失礼吗?”
这回轮到柳毅发呆了,孙绰向他猛打颜色,柳毅沉思片刻,才回味出桓温的意思,立刻一拱手,回答:“社首这官属于几品,很难说。敝国不以官品为等级,所以实在不好衡量。
不过,此前担任社首的黄相黄朝宗,卸任归国后担任五相之首,此外,秋实宫也曾在商社工作过,所以这社首官制,乃敝国升龙捷径。
鄙人历任县丞、府君,因治理地方颇受吾主看重,所以调鄙人来上国考察……嗯,这么说吧,鄙国商相一直不力,前段时间,商相一职暂由秋实宫协管。
现今秋实宫诞下王子,商相一职空缺,鄙人年底卸任,当归国担任商相。出任社首,按我主的话——是为了考察最大贸易伙伴的情况。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鄙人身为国王之仆,代表我主与朝廷交涉。此际,在下的身份等同于我主,希望大人能给于应有的尊重。“
这是的晋朝,还没有外交使节的概念。而“使节等同国主的身份”这句话,按照三纲五常理论来理解,说这话的人犯下了谋逆、大不敬……等十恶大罪。令桓温诧异的是,柳毅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担忧的表情。他说得很坦然,像是陈述天经地义的道理。
这一切颠覆了桓温一贯以为的“天理”,他带着“常识”被人打破的懊恼,继续诘问:“汉国怎不为官衔设品,如此,怎么分辨高低贵贱……嗯,柳兄既然将任商相,怎么口口声声甘居为……仆?”
桓温本想问,汉国怎么派一个“仆人”来出任社首,这不是对朝廷的莫大侮辱么。但他话说到一半时,突然想起“仆”的本意,不自觉间,声音低了许多,最后一个字含糊不清,几乎分辨不出意思来。
“仆”这个词来源与“公”相同,世界各国都是相同发音。它的原意是“助手”的意思。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自称为“仆”的,这个“助手”也不是一般的“助手”,它是大贵族的“助手”。比如:“大公爵(国王)的仆人”意思是“伯爵”,伯爵的仆人是“男爵”,管家则是“子爵”。
直至21世纪,贵族制度虽然消失了,但“仆”在世界各国——除中国外,仍是一种金领职业,是一种身份象征。
在中国早期,“仆”的含义与世界各国都相同,古语还给我们留下了“为之持鞭”的说法,此外,还留下一个官衔,名为“仆射”。也就是说,在中国早期,“仆”的意思与世界各国相同,它是一种官制,一种尊称。
但中国文化有一个奇妙的特性,所有外来文字与词语,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弱化、被歪曲。自秦以后,中国重回奴隶制,“仆”这个封建产物被迅速弱化与歪曲,它不再单独使用,而与另一个词合并称之为“奴仆”。于是,“仆”便成为一种最低贱的存在,任主人杀戮与鞭笞。
晋代离秦并不遥远,“奴仆”的概念尚未根深蒂固,当柳毅再三骄傲地宣称自己为“仆”之后,桓温马上想到了“仆”的本意。他匆匆结束了自己的指责,马上又自我转圜说:“哈哈,早听说汉国尚古,欲恢复春秋礼制,今日听先生这么一说,传言果然不虚……哈哈,哈哈。”
不再纠缠于细节的宾主双方来到会社大堂坐下,寒暄过后,桓温直截了当地问:“听说汉国正在与燕逆大战?”
柳毅笑了笑,这是他在第一次听到“燕逆”这个称呼。燕国称帝后,朝廷经历了初始的茫然,终于决定燕为“逆”了。
身为预备商相,柳毅对这场大战的了解要比一般人深刻,他轻松地一笑,抚摸着自己的节杖(权杖),坦然地回答:“不错,我王正率大军猛攻和龙城,目前双方正相持不下。”
顿了顿,柳毅又意犹未尽地补充说:“这次作战计划名为‘两京’,现在,战争才刚刚开始。”
“两京?!”桓温沉吟道:“汉国已占据龙城,这次再占据和龙城,那不是把燕国曾经的两个京城都占了吗?”
柳毅笑而未语。桓温心中一动。
不对,他说“战争才刚刚开始”,那也就是说,双方都有后手。对了,燕国的骑兵在哪里?和龙城守将全是燕国汉臣,只有寥寥的几个鲜卑将领,那么,燕国的骑兵呢?
桓温欠了欠身子,心里记下刚才的疑惑。现在不合适问对方的军事秘密,回去后得赶快让人查查,看看这两国到底搞什么玄虚?
“听说,汉国此战动用了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叫什么‘霹雳炮’、‘雷火炮’的,有无此事?”
“有!”柳毅毫不犹豫地回答。
“圣上有意,令汉国将霹雳炮当作贡物,向朝廷纳贡,如何?”
柳毅坐直了身子,盯着桓温半晌不语,桓温不甘示弱,寸步不让地目视柳毅。
双方直盯到双眼困涩,谁都不想让步。最终,还是柳毅退缩,他缓缓摇摇头,一言不发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桓温。
“这是什么?”桓温按住信,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只顾盯着柳毅。
“我主困守黄郭戌,苦等朝廷诏令,最终无奈回国,临走时,给大司马留下一封信,请大司马观看。”
信中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短短一句话:“君欲自立否?”
桓温死死地盯住信,脑子里翻江倒海,过了许久,他慢慢摇摇头,却不说明原因。
柳毅也没有问原因,他反手地上另一封信,嘴里解释说:“我主说,若得到的回答是否,则请大司马观看下一封信。”
这封信依然没有抬头,没有署名。不过,桓温知道这信是写给自己的,因为信里先叙述了他平生功绩,但而后的话,如黄钟大吕在他脑海里轰鸣。
“国危民坚,君戮力救国,然,却犯下了大罪,立下了不赏之功,接下来,司马大人要继续救国吗?这个国家还值得救亡吗?
吾故知君之不舍!
虽然,这国祉像割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收割忠臣烈士,可我们这个民族最令人感到悲壮是:我们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忠臣烈士,挡也挡不住。这说明,上天还没有抛弃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还有救。君若一心救之,我当为臂助。
可叹的是,君身在这个国度,尽心国事,终将遗臭万年。“
桓温慢慢地折起了信纸,淡淡地说出了他那句流传千古的名言:“若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行。”
按照正常的历史,桓温不仅遗臭万年,而且死后,子孙后代被人斩尽杀绝,譬如闻鸡起舞的祖逖、刘琨。
桓温并不是最后一个得到这种遭遇的人,主持淝水大战,挽救了晋朝的谢安也遭遇了类似待遇,他的子孙后代被人斩尽杀绝。
晋朝也不是最后一个这样对待救国功臣的朝代,宋有岳飞、明有袁崇焕、清有林则徐,……至于无名无姓,没有影响力的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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