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才子》第429章


戚继光移镇辽东一事已经通过了内阁的票拟,皇帝也亲自批了红,过完年就要开始正式移镇。
至于朝廷所欠的官员的俸禄,裕王也是个有能力之人,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挪借了三十万两银子,总算将欠的钱给补上去。
嘉靖四十四年年末的政局出现了短暂的平稳,好象百官闯宫一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蛾子这人也怪,既巴不得吴节整日守在自己身边,又见不得他无所事事的模样。
等到了西苑,就看到陈洪急冲冲地过来:“吴大人来了,陛下正要着人去传你呢,手头的案子先放一放,有旨意。”
吴节和陈洪现在是彻底地翻了脸,便公事公办地说:“原来是陈公公,不知道陛下有什么旨意?”
陈洪板着脸道:“陛下让你什么都不用干了,专心在玉熙宫编纂《兴都志》。”
所谓《兴都志》这本书,其实就是一本地方志,兴都是后来改的名字,就是嘉靖皇帝的父亲的封地,本来叫安陆,后来该为承天,再改为兴都,就是龙兴之地,出皇帝的地方。
把这个地方定为龙兴之地还得从嘉靖皇帝即位说起。明武宗应该传为给他儿子,但正德皇帝没有后代,那就兄终弟及,让他的堂弟朱厚璁来继承皇位,也就是嘉靖皇帝上台。
这样就产生了一个皇位世袭的问题,如果把正德的父亲明孝宗作为嘉靖的皇考,皇考就是皇帝的父亲,那嘉靖的生父变成什么呢?
如果把嘉靖的生父作为皇考,那明孝宗就成了皇伯父。
这里就产生了很大的问题,就是历史上的大礼仪。
大礼仪是嘉靖年间的头号政治话题,大家轰轰烈烈地闹了三年时间,最后还是屈从了嘉靖皇帝,将兴王定为皇考。这就意味着宣告嘉靖皇帝是从自己的父亲那里继承的皇位,而不是从正德那里继承的。
因为这样,编《兴都志》就有特殊意义了,就是朝廷讨好嘉靖的一个马屁文化工程。
同一般地方志不同,这本书有太浓重的政治意味。
“这书好象是张阁老在编吧?”吴节忍不住问:“已经编了快一年了吧,这征集地方史料,还是去芜存菁,剪裁资料,斟酌词句都需要下很大功夫,,再说,我对兴都的地方志也不熟悉,陛下怎么想着叫我来编了,张阁老怎么办?”
其实,张居正编纂《兴都志》乃是徐阶推荐的,一来张居正学养深厚,又在翰林院里干了十多年,并主持个《永乐大典》的编纂,干这活正合适;二来,此事本是捞取政治资本的大好事,徐阁让张居正来干,是有心要扶他上门,获取政治地位。
如今却换成了吴节,若让张居正知道了,也不知道人家做何感想。
这不是得罪人吗?
几乎在一刹间,吴节以为这事是陈洪所为,用来分化自己和裕王府的毒计。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妙计可不是陈洪这个夯货所能想出的。再说,此书如此要紧,没有嘉靖的首肯,别人说什么也没用。
果然,陈洪冷冷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咱家怎会知道,你自己去问万岁爷好了。”
说完就拂袖而去。
吴节心中的疑惑更甚,作为他个人来说,编这书虽然能获取极大的政治利益,可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反得罪张居正。
皇帝为什么这么做,倒颇值得思量。
进了玉熙宫,吴节立即感觉到里面的不寻常。
太监们比往日更多了些,一个个如临大敌,见了吴节,照例是严格的搜查。
宫廷的大门外还站着带刀武士。
到了嘉靖皇帝起居的精舍,鼻端就嗅到一阵浓郁的中药味道,同往日间满屋的檀香、龙涎香味却不大一样。
而嘉靖皇帝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这可同他往日的形象大不相同,在吴节心目中,这个皇帝好象就没有躺下过。要么在处理公务,要么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养气,床对他就是个摆设。
吴节就看到一个太监端着满满的一碗汤药小心地走到床边,又慢慢地凑到靠在床头的嘉靖皇帝嘴边。
在昏暗的光线下,嘉靖凑过去先喝了一大口,接着伸出他那双如同干柴一样的双手接过药碗,深吸了一口气,竟一口将那一大碗药汁喝尽。
接着投射进屋中的阳光,吴节总算将嘉靖的脸看清楚,顿时就大吃一惊。
皇帝那张脸已经干枯得看不到一点光泽,就连漆黑油亮的发须也枯槁了,有些发灰。
至于那两只裸在外面的手臂上,更是瘦得厉害,上面满是又青有红的斑点,皮肤也松弛下来。
看来,皇帝病了,好象还病得厉害。
这个念头从吴节心目中一闪而过,又强自压制下去。
看来,历史记载上是对的,嘉靖只有一年可活,他的身体在长年服用丹药的过程中已经彻底腐朽了,生机即将断绝。
估计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以他的性子怎肯服用汤药。
以前有病有疼,都是一颗丹药了事。碰到病得厉害,就避谷两天,打坐炼气,养上几日就好了。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嘉靖活不了多长时间,可两三年相处下来,吴节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发酸,眼圈一红。大步走上前去,接过太监手头的湿棉巾替皇帝擦了擦嘴唇,擦了擦胡须:“陛下龙体可好。”
嘉靖的目光中全是枯槁:“原来是吴爱卿。”
他吃力地挣扎了几下,用手指着身边的太监:“扶朕起来,替朕梳洗。”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朕看上了你的写稿速度
两个太监飞快地跑过来,绞了棉巾替皇帝净了面,又将他的朝靴穿了,这才将嘉靖扶起,坐在圈椅上。
“吴卿,朕让陈洪传的口喻已经知道了?”
嘉靖有些虚弱地问。
吴节:“回万岁的话,已经接旨了。臣心中还有疑惑。”
“问吧。”嘉靖无力地说。
吴节:“《兴都大志》本是张阁老在编,眼见着就要完成,中途换马,臣一切还得从头开始,只怕编不好,还请陛下为臣解祸。”
嘉靖却不回答吴节的话,反问:“吴节,朕问你一句话,你要照世回答。”
“是,臣不敢隐瞒。”
嘉靖突然叹息一声:“朕且问你,朕的脸色是不是很灰败,很难看。”
吴节心情有些沉重,回答道:“回万岁的话,陛下这是天日之表。”
“嘿嘿,吴节啊吴节,你也在朕面前打起逛语了。”嘉靖慢吞吞地从腰上摘下一快羊脂和田白玉配,有些凄凉地道:“玉有灵,此玉朕已经佩带了将近二十年,日常摩挲,晶莹剔透。可这几日却突然蒙昧无关,看样子,朕是不成了。”
吴节眼圈里终于有泪水沁出来:“陛下乃半仙之体,不用担忧。”
“半仙之体半仙之体,平日间大臣们说得多了,朕听多了,还真相信了。其实,都是假的……”
嘉靖喃喃念道:“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说起《兴读志》。张居正不是编得不好,实在是……实在是太慢了……一年时间,才写了一卷,还修修补补个不停。朕等不及了……”
他依靠在椅子上。突然冷冷地笑起来:“当年朕即位为帝,群臣欺朕年少,要逼朕认伯父为父。人都是娘生爹养的,我贵为九五之尊,每逢年节,却不能祭拜亲身父亲,世界上哪里有着这种道理,这不是禽兽吗?朕不服。朕要和他们斗。”
“最后,朕胜利了,父子、母子团圆了,可是朕知道许多人心中不服。他们要秉执他们心中的公理大义。他们要坚持他们的信念。”
吴节低声道:“陛下,那是他们糊涂不懂得人情世故。陛下继承大位,乃是继统,不是继嗣。打个比方,一个家族中。老一辈人去世了,你因为德行和威望够了,要被人选为族长,难不成还要过继给原先的族长?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能认。这人的品德可有大问题。我看朝中的有些人,读书读迂了。读得走火入魔了,却连基本的人性都读没了。”
嘉靖眼睛突然一亮:“杨慎不是你名义上的舅公吗。你这么说他可是不敬。”
吴节:“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抛开他是我长辈这一桩不说。就臣看来,大礼仪之争,舅公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逼得人家父子不能相认,简直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其实这也是吴节的真实想法,以前在读史书的时候,吴节也对杨慎父子弄出的大礼仪很不以为然。不就是给嘉靖皇帝父亲一个称号吗,答应就是,于国于民又没有什么损失。反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搞得朝廷内耗,两派攻衅不休。
新君登记,万象具新,国家有那么多大事不去做,反在这种小事上纠缠有什么意思。有那精力,还不如放在理清朝廷财政,驱除倭寇上面。
大礼仪,在现代人看来就是一个闹剧,毫无意义的黑色滑稽剧。
并不是有意讨好嘉靖,实在是觉得杨慎干的这事根本就不叫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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