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1713章


梁永禁不住的泪如雨下:“先生,您总得留几句话吧。”
“该说的早说了。”何心隐摇头道:“别废话了,现在午时三刻,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何心隐就义后,梁永抱尸痛哭一场,让人取下先生的首级,将身体好生收殓,以备日后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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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岳阳楼上,沈默凭栏而眺,衔远山、吞长江的dòng庭湖尽收眼底,甚至连东厂的船队都能看见。
在沈默身边,竟然还站着张居正。当日在石鼓山,他本打算立即进京向皇帝示警,却再次被人抓住,装在麻袋里送上船,又在一处宅子里关了俩月,这才被带到岳阳楼上来。
就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沈拙言。
是的,不是那个前园茶馆秦老板,而是肤sè变黑的沈江南。
不过他并未感到震惊,只是有种猜测被证实的空虚感。因为被囚禁的俩月,他不是无所事事,而是被塞了一些手抄本。看了那些文字,张居正第一反应是,这与何心隐同出一源的歪理邪说,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因为这些文字里,只有翔实的依据、严谨的论证和理xìng的思辨,没有任何空想和煽动的成分,而且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笃定的答案。
看得出,写下这些文字的作者,是在用全部的灵魂在爱着这个国家,惟其如此,才会在一片黑暗中,进行旷日持久的痛苦思索。
与何心隐的对话,丝毫没有动摇张居正的信念,但看了这个人的文字,他却清晰的感到了信念的裂痕,这让他在钦佩之余,又感到恐慌。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是本能的,他便与这种思想jī烈的辩论着。越是深入的思辨,沈默那张熟悉的面孔,就越清晰的浮现在字里行间,所以当看到本尊时,张居正第一句话就是:“你果然还没死”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何心隐就义的消息,因此还有闲情逸致打嘴仗,沈默笑道:“你都没死,凭什么要我死?”
“是啊,我比你大一轮。”看到沈默似乎比万历六年还要年轻,张居正有些伤感道:“你还在盛年,我却已经老了。”
“我不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大侠。”沈默看看他,戏谑笑道:“你那都是我几十年前玩剩下的。”
“老朽班ménnòng斧了。”张居正被戳破了也不着恼,只是有些萧索道:“自以为和你斗了半生,到头来才发现,原本你一直是在示弱。”说着长叹一声道:“可笑啊可笑……”
“一点不可笑,你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杰,”沈默望着dòng庭沙洲上飞舞的白鸥,意味深长道:“虽然我的出现,抢走了你的光芒,但那也只是我站在历史的高峰上,并不能说明我比你强。”
“……”听了这话,张居正寻思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对古今中外历史的总结么?”
“不,其实我这里……”沈默轻轻点着自己的脑袋道:“比你多了四百年的见识。”
“你这是拐了弯弯骂老夫。”张居正笑骂一声道:“别用老眼光看人,华夏五千年,你知道的我都知道。那些介绍泰西的书,我这些年也都看过了,从先秦时的雅典到罗马,乃至今日的佛朗机、西班牙、英格兰、法兰西,我也都知道一些。”
“我说的是将来。”沈默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几十年后,三百年,乃至四百年后,会发生什么?”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张居正摇头道:“别说你能说得准。”
“……”沈默本想说‘我能’,但转念一想,历史的车轮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在茫茫的未知面前,自己已经不能笃定任何事了。
见沈默不说话,张居正便想抢占主动道:“估计你在这里见我,多少有借范文正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白的意思。”
“……”沈默笑笑没有说话。
“岳阳楼离着我的家乡不远,我从小就仰慕范公,以他的箴言为终生信条。”张居正有些动情道:“江南,我想说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是没有错的。但很多时候,思想领先一步可以为贤良,领先太多的是疯子,如果这个疯子又不幸有足够的力量,则会给天下带来灾祸。”
“这好像说的是我。”沈默mōmō鼻子,苦笑道。
“就是你”张居正沉声道:“之前我一直疑huò,你的势力已经远超过臣子该拥有的,甚至行废立之事都不费吹灰之力,你到底想干什么?看了你的书,我才知道,原来你想挑战的不是皇帝,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沈默不置可否,听他继续说下去。
“恕我直言。罗马帝国也好,英格兰也罢,都是发轫于希腊的那一套‘分权制’,看起来固然美好,但却没有我们的皇权有效。而且在我看来,泰西历史上所建立的国家都不值一提。当今唯一可以与我大明分庭抗礼的西班牙,却是皇权多过分权的国家。所以我认为,用落后国家那种华而不实的分权,去否定我们坚持了千年的皇权,是极端错误的”
“看来太岳兄确实下过一番苦功。”沈默这才开口道:“不管东方还是西方都是从茹máo饮血的时代过来的。所以两个世界的人,都必须团结起来对抗自然,对抗异族的侵略与屠杀。当群体生活固定下来,制度必然产生,在差不多同时度过文明的méng昧期,之后在究竟是集权还是分权的岔路上,走向了两个方向。此后,东西方也就产生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甚至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念。”
“你看得比我透彻。”张居正点点头道。
“不只是你在关注欧洲,很多有识之士也在研究它们。这是好事儿,它山之石可以攻yù。但是包括你在内,很多人对集权和分权的看法形同水火、势如冰炭,认为集权好的,就会恨死分权,认为分权好的,就会恨死集权。”沈默沉声道:“这是不对的。”
“难道都对不成?”
“也可以这么说,”沈默缓缓道:“其实别看我们和西方人的样貌、语言、习惯和文明都不同,但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人。只要是人,自sī就是第一位的,就没有不想建立皇权的。所以你看罗马帝国、法兰克帝国的皇帝,像我们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都把自己标榜为万世不移的天命之主,也会用尽一切手段压制反抗者,会选择掠夺作为获得财富的手段,因为掠夺财富的成本永远比创造财富更低。没有竞争、没有约束,王权肯定会向皇权演进,因为只有皇权才能获得最大收益,才能肆无忌惮地抢劫。”
“我们华夏民族得天独厚,东面、南面环海,西面是戈壁和崇山峻岭。在这千余年里,除了北面的草原之外,没有任何外来的威胁。草原游牧虽然是个**烦,然而却赶上了我们最为强盛的秦汉唐时期,所以并不能构成对华夏王权的威胁,使我们顺利的演进出皇权。并得到足够的时间,使国民形成日常习惯、规范乃至准则,使皇权深入人心。”
“西方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从恺撒、戴克里先到克洛维,这些欧洲的雄才之主,无一不想建成我们东方式**,都想集中权力。但是,他们的民族并无延续xìng,罗马征服雅典、日耳曼入侵罗马、北欧海盗侵略日耳曼人……几乎每次民族征服都是毁灭xìng的,一场异族入侵,会让几代、几十代人积蓄的物质财富dàng然一空。”
“不断毁灭,使他们的演进总是被打断,世俗权势不具有连续xìng,使宗教政权获得了至高的地位。而宗教政权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也尽力使欧洲长时间保持原始的平权状态,即一个人不太可能超出其他人更多。具体的表现就是,欧洲的国王,权力并不比国内的领主大太多,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在平权条件下,西欧各地实力均衡,没有绝对的强势,分权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分割
这是昨天的,不太好写,写到现在,不影响今天的。最后的剧情了,也是全书图穷匕见所在,希望一口气写完。
第九一三章 金融之战(上)
“在我们的先秦时期,东西方都在集囘权与分权中反复游移,数百寒暑,最终分道扬镳,演进出了各自的历史。(w/w/w。zzzcn。c/o/m更新超快)”沈默的两眼中,分明闪烁着千年历史的浮光掠影,只听他语带自豪道:“仔细去考量比较东西方的历史,只要是实事求是的人,都会承认,面对来自自然和外部的挑战,皇权的优势很明显……,而这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冉,是决定xìng的。”
“无情的生存铁则,让西欧一直到我们明朝时期,都不敢以家庭对抗自然。我们唐宋时期小农围炉夜话的时候,欧洲还在海盗的侵扰下胆战心惊。城堡、领主成为小势力对抗外敌和自然的主要角sè,落后的农业生产根本维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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