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1731章


那一日,众人都喝得烂醉如泥,谁也没去干活,相互搀扶着在上海城闲逛了半天。下午时分,各自回家睡觉。
掌灯时,在家里杆声如雷的马六爷被叫起来,浑家告诉他一个噩耗一侯掌柜在他的店里,上吊死了。
马六爷一下就醒了酒,鞋都没穿便往前街的绸庄奔。绸庄里早就围满了人,仵作鼻在验尸,侯掌柜的妻女哭瘫了,周老汉和陈官人也陆续到了,看到上午还一起喝酒,一起逛街的老伙计,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三人都呆滞了。
接下来几天,尽管一直浑浑噩噩,三人还是张罗着处理完了侯掌柜的丧事,就连那口薄木棺材,都是三人凑钱买的。出殡那天,他们*看看着侯掌柜下葬,一边撤着纸钱,一边泪雨滂沱道!老候啊,
到yīn间重新开始吧,等我们兄弟去的时候,你可得好吃好喝招待
……”回来的路上,三人像被掏空了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道上。周老汉唉声叹气,陈官人默然不语,马六爷却攥着拳头,xiōng脯一鼓一鼓。
一进城,便有报童高喊道:“号外,号外,吕宋暴动起义,驱逐税官太监!向朝廷提出自治八条!否则宣布独立!”三人抬头望望天空,只见是黑云压城城yù摧,山雨yù来风满楼……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万历皇帝以救市为名,派矿监税使戕害天下,东南工商业几乎被一扫而光,百姓生活困苦万状,自然引起朝野上下的一致愤慨。面对一意孤行、贪婪之极的朱翊钧和丧心病狂、天人共愤的矿监税使,朝野人等无不按照自己的方式和途径,来表示心中的愤恨。
大臣中上至内阁大臣、六部九卿,下至郎中主事、地方知县,纷纷交章疏谏,有的总论矿税的危害,有的分论税监的专横,所上达数千疏。甚至集体递交辞呈,以威胁万历皇帝收回成命。在一封千余官员联名递交的奏疏中,他们痛心疾首的对万历皇帝道:“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朝野嚣然,莫知为计。皇上为斯〖民〗主,非但不衣之,反并其衣而夺之。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刮之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又加银若干:今日某处税若干,明日又加税若干:今日某官阻挠矿税拿解,明日某官怠玩矿税罢职,上下相争,惟利是闻。万里山河,中使四布,加以无赖亡命,附翼虎狼,假旨诈财,动以万数,沿途掘坟,敲尽骨髓,得财方止,圣心安乎?不安乎?且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皇上爱珠玉,人亦慕温饱:皇上忧万世,人亦恋妻孥,奈何皇上yù黄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秕斗升之储?皇上yù为子孙千万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之安?试观往籍,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有不乱者哉?”这封奏疏代表了整个社会的呼声,晋党中的人物,虽然态度不及东南出身的官员坚决,有的还态度暖昧,但也没有一人敢公开站出来为矿监税使摇旗呐喊。
然而万历皇帝朱翊钧,却有着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坚定。他认为官员对百姓苦状的描述夸大其词,哪能不到一年时间,人间天堂就变成人间地狱了。何况太监们解进宫来的银两,不过千万两而已,岂能伤到东南的皮毛?
所以他把大臣的极谏理解成对东南财阀的声援,而对太监们的出格行径,却格外宽容处之。每有大臣和太监作对,他一定会处罚前者,保护后者,将此表明自己打击东南豪族的决心。
鼻然万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玩火,他也在极力为自己的安全加码。一方面,他准许派驻各省太监的坐支一部分税金矿银,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以备民乱。另一方面,他将内卫扩充到万人以上,全都装备了最新式的火枪。
不过他也知道,真讲起战斗力来,太监军肯定没法跟那些能征善战的虎狼之师相比,所以万历一面加大了太监监军的力度,不管是京营、
边军、还是各省的卫戍部队,都派驻了监军太监,并赋予他们调动军队,对军官生杀予夺的大权。另一方面,他强令全国二十七名总兵官,都必须将家眷送往京城居住,何时卸任,何时才能团聚。
为了化解军队的怨气,保住他们的拥护,万历也将大量的财政收入向军费倾斜,还给军官们加官进爵,赋予他们与文官平起平坐的权力……………,总之一句话,一切为了大局的稳定。他坚信只要一手有太监的力量,一手有军队的支持,就算局势再坏,自己的江山也会稳如磐石。
至于现在黎民所受的苦楚,国家呈现的末世景象,他倒很看得开,认为大乱才有大治,等到东南的豪族油尽灯枯,不再有不受控制、
危及王朝统治的恐怖sī人财富时,文官也成了无本之木,自己再重新收拎局面,恢复到太祖建国时,那个以农为本、闭关自守、君君臣臣的美好时代……………,
必须承认的是,万历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从小所受的皇家教育,使他可以察觉到危及自己统治的问题,并迅速找到解决途径。然而在顺利解决掉权臣沈默之后,他也丢掉了耐心,变得狂妄自大起来,认为只要自己去做,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也有着深切的无奈。经过三朝大臣的蚕食和杯葛,皇权已经被隔离在朝廷之外,他无法任命任何一名官员,对政务的意见,也被他的大臣当作耳旁风。如果任由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也许下一代皇帝,就彻底成子傀儡,甚至连生命都不保。
为了祖宗的基业,为了自己的皇权,万历皇帝朱翊钧,不得不去和所有人作对——
因为在他看来,首先是所有人和他作对。他也不是没想过采取缓和的方式——譬如扶植张四维、清楚内阁中的反对派,以及提拔终于皇帝的官员,然而一切的努力,都在庞大的官僚集团的反击下化为泡影,辛苦抗争数年,一切依然照旧。
所以他不得不采取jī烈的手段,来野蛮的清除缠绕龙椅的藤蔓,作为一名皇帝来说,这都是他天经地义的工作。
公平的说,他唯一的错误,就是任用太监来做这些事情,他低估了太监的变态和疯狂,也必将遭到最无情的惩罚——
比如发生在遥远吕宋的起义。
然而,除了太监之外,已经被官僚集团层层包围的皇帝,又能信任谁呢?
是非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当世的人们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苦苦的挣扎下去,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第九一七章 暴起(中)
在这场由万历皇帝一手导演,以东南豪族打击目标的工商业浩劫中,北到辽东,南迄滇粤,东至苏松上海,西抵陕西,中部如山西、
两湖、江西的数百城市无一幸免。
但按照历史经验,万历皇帝坚信只要农民不乱,大明就不会乱,而他和太监们的疯狂折腾,对广大农村地区的危害,也确实要小于城市。
一来,农民们有土地,至少有租种的土地,而土地里可以产粮食。
这就保证他们没有商品交换,也不会饿死。
二来,嘉靖以来的城市化大潮,使乡间富裕的大地主纷纷迁往城市,享受城市生活的便利。这也客观上使矿监税使的目光,都盯在城市里的富人身上,甚少涉足乡间,对农民的打扰有限。
所以尽管城市里乱成一片,但至少北方的农民却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南方乡间的农民没有这么幸运,丝棉的滞销,使他们损失惨重,但农民积粮攒钱的好习惯,帮助他们至少一年之内,不虞有饿死的危险。
虽然很怀念以前发财的日子,但比一比城里饿死的市民,他们又觉着很知足,许多人除掉了地里的桑树和棉huā,恢复了水稻和瓜菜种植,只要坚持道秋收,就可以收获满仓满谷的稻米了。
至少在万历看来,尽管发展迅猛,但区区城市,在大明辽阔的国土上,依旧寥若晨星,居民占大明臣民的比重太小,富商缙绅的比例就更少。他完全把这些人当成待宰的猪羊,相信籍没他们的钱财,甚至直接消灭他们,都不会引起国家的动dàng。
只要军队和农民不乱,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吕宋暴动了……
万历皇帝不是没意识到吕宋的特殊xìng,这里远离本土,皇权淡薄,且移民多是亡命之徒,官府也徒有其表…至少在他得到的情报中,是这样的。
按说这种不服王什的蛮荒之地,应该果断予以放弃的,然而吕宋的大量金矿,却是大明救命的仙药,只要能控制这里的黄金,便可抑制住国内的金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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