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第175章


一时,噤然无声。
对了啊,你会问,你怎么不恨呢?天主教才是害你的凶手,到底在牵挂什么?
“红尘”二字不是答案,或许只是借口。
说一千,道一万,我也是痴,也是念,也是傻。
以前看一本书上说,当你弥留之际,你会想起什么?是万贯的家财?是无上的权位?还是生死的爱情?也许都不是,只会想起,你最寒冷时的那杯热茶,你最饥饿时候的那碗残饭,你最孤独时候的那个怀抱。那个不早不晚,恰在那时拨动灵魂的双手。
我曾绝望,也曾在死亡的边缘游走。那时我总起那双手来,想奔上去,展开那手心的纹路,可有与我纠结。
可我一度不相信,一度不确定,这么一路猜疑,一路否定,想隐藏,欲盖弥彰。
嗔,人的原罪。
我却开始庆幸我的救赎。不管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都是刻在心上一道又一道,人都道:爱恨的距离,有时候比一张纸还要薄。一个又一个报不完的恩怨,最后只会埋死了心。
等个百年,多少爱多少恨,不都灰飞湮灭,浮世冉冉,还剩什么?爱又如何,恨又如何,不变的只有浮浮苍生,莽莽天地。
何其如瞬,能拿多少爱,能拿多少恨?
我不恨,绝对不恨。都会如瞬,都会随烟,都会化尘。
“红尘”不过是个借口,最堪不破,不过一个说来可笑的“情”字。
说傻子有一妻,傻子想给妻买双鞋,走了三座山,过了三条河,去了集市买鞋,却不知妻足长,于是又翻了三座山,趟了三条河回家比了妻的足,就这么双手比着又越过三座山,渡了三条河去给妻买鞋。
我想傻子定是真傻,双手比着,翻山越岭去给妻买双鞋,可是,比着的哪里是个足长,比着的分明是个“情”字。
小铛呵,现在你可明白?
我就是回绕不去的灵,万般波折回到天山,逃不开,斟不破。明知一无所有,也别无所求,只求这碧云如洗,长空浩淼,卿卿常在,油锅也罢,刀山也罢,我心如饴。
邺飞白知道芷蒲谷所在,芷蒲谷的主人就是那阎王劫所在,天下虽大,若说有人能愈治你的耳朵,也许就只有先生了。邺飞白平定邺心之后,定会带你寻医,你别使性子啊,一定要去的。
那时天山的危机可该尘埃初定。我等你佳音。
该走就走吧。当走莫留。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其实你该知道分离是什么。
我说不再分离,没有骗你。
清字
死士走后,我在原地伫立片刻,整一下裙摆,浅浅笑了一下。
顺着去天策殿的近路,慢慢走上。
我衣着并非天主教人事,却明显是上等布料,不是寻常仆妇可比,刚走出小道,便有暗处的隐卫跳出来呵问是谁。
我淡淡扫过,回道:“回禀你们天师,说‘二月春风似剪刀’。”
109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轻羽,偏偏缠绕着衣带不去。
身旁是得讯匆忙赶来的年殇,许久不见他,只见他背开始弓了,皱纹更深了,眼也不比以往锐利,仿佛突然衰老了很多。
“……我带您去天测殿吧,天师正在等您……”老人看我片刻,垂目才道。
我微微欠了欠身:“麻烦护法了。”
年殇闪身让开我的欠身,轻叹一声,扶起我来,抿了抿唇,半晌,低声道:“……委屈您了……”
我不答,默默随他走着。
周围还是天山的景色。
年殇走在我侧,前后左右是带刀的护卫。却是一路缄默。
“您不该来的,”年殇突然低声道,“天山已经有圣女了,还有不到三个月就登冕了。”
我看了眼他,他沧桑的面容里甚是平静,却显得格外语重心长。
“不是我自己来的。”我答道。
年殇便不说话了。
“年护法为什么这么说?”我问道。
年殇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老夫我老了,很多事情看地不如以往清楚了,三朝伺主,确实太长了。”
我淡笑一下,直言道:“没什么,护法不想说我不提就是。”
年殇或许没猜到我如此直接,被哽了一下。
沉默片刻,我道:“我今次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想劝天师放过当菲护法,当菲护法不是反,而是受了小人教唆。虽有罪,也希望最后不要落得同水护法一样的下场。”
年殇苦笑一下:“天师怎会不知有冷萧这号人物煽风点火,但当菲信仰太过纯正,容不地沙,新圣女身份离奇,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赞同的。”
我点点头,又道:“其二,就是天师这时兵压,对当菲很是不利,就算不能解除当菲的危机,能帮她多争取些时日,替她缓解一二也是好的。”
年殇愕然止步。
我回头看着他,笑了一下:“天师不是说要人吗?现在人到了,他说什么也不能马上兵变吧。”
他睿智却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可以把一切看穿,却突然笑了一下,提步跟了上来,淡淡地说:“天师其实也是兵行险着,动大股兵力去施压,其实后方的防卫出现了很大漏洞。”
“哦?”
“天师的部署其实也还没完全到位,只是听闻您落于敌手,匆忙搬兵,连圣女身边的侍卫都抽调了去……前些时日,天山地龙做乱,偏偏震塌了天女殿和天颜殿和侧殿,圣女暂住在天宝殿本就不安全。天师说此番举动是为了威慑冷萧,调他的藏兵出来,实际上,说是全是为了您一人,绝不为过。”
我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护法你不想说。”
年殇笑了一下:“我与水护法十余年忘年之交……当菲护法是我一手教导的斩马刀,如今老夫我老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他说着,背似乎更驮了。
两个人默默走着,前方,隐隐可见天测殿的墙辕,我低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天测殿前,隐隐可见一叶白衣飘飘,轻挽的黑发如墨,姿态如梅。
年殇突然大笑起来:“是了是了,但求最终‘也无风雨也无晴’。”
渐渐走近了,可见易扬如降仙神子般的容颜,鸽子灰色的眼里平平淡淡。
突然觉得心里吹来不知该往何方的风,想起那张银辉的面具,竟莫名其妙地乱了。
易扬对年殇点点头:“辛苦年护法了。”
年殇恭身行了礼,带了周遭的人去了。
易扬美目扫来,示意我随他走。
我垂下目来,静静跟着。
“天颜殿侧殿已经塌了,天山之上你也看到了,说是兵荒马乱也不为过,从今日起,你住会意堂偏阁,”他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我冷冷地说:“你若出了这门,杀你亦无需我亲自动手。”
我点点头。
他表情更冷,提步继续走。
记忆中的会意堂总是阴暗湿冷,我常会想,常在那里待的人,比如苏沩,比如易扬,在一盏白烛下,到底会想些什么。却没想到这次的会意堂的大门是为我打开。
我跨进去,易扬站在门外没有动。
我转过来看着他,他背光的轮廓更显瘦削,侧光打在他流畅的下颚上,紧闭着唇,目光之深,无从去猜。
我说:“我有话跟你说。”
他缄默片刻:“若是为了当菲琳雪,那就免了吧。”
我低下头,紧紧抿着唇。
半晌,我小步慢走到他面前,喃喃道:“算我求你,放过她好吗?”
他却突然退后一步:“凭你!?当菲送你来就说这个么!”
我抬起头,看他眼里弥漫的风雪,缓缓地说:“你该知道当菲的心,为什么?现在我就在这里了,不逃了,你能放过她吗?”
他眼里似乎又冻了一下,低下头来,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眼睛微眯着靠近我的脸:“你是当菲的美人计么?”
突然仿佛脚底踏了空,一颗心直直往下掉。
我睁大了眼睛。
双人四目,这片刻,我想我们都是想寻找什么,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他猛然推开我,又回复了冷清平淡的神情:“我还有事,你的话推些时日再说。”
我退后一步站稳,眼睁睁看他拂袖离去。背影居然有些匆忙。
我站在门边一会儿,浅叹了一声,转身进门,门扉便在身后关了起来。
会意堂其实不是全黑,而是为了塑造庄重的气氛,透光不是很好,四周都是厚重的腥红色垂幕,可从很早以前,华焰死,苏沩专权了以后,这个会意堂已经失去了本来的作用,而后的我又不管政事,现如今几大护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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