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中元》第36章


道人疑惑道:“施主怎么知道贫道的师承?贫道正是茅山门下第七代传人。”
赵家郎却不想再听了,只是点头:“劳道长费心了。”径自往下走。
道人见赵家郎快走远了,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施主压根不信,于是大声喊:“施主,贫道就在离此处不远的白云观里打醮,施主有事可以来找……”离得远,也不知道赵家郎听到还是没听到,应还是没应,不多时,便不见了人影。
赵家郎好好地去踏青,却沾了一身晦气回来,心里好生不快。回到别院赶紧冲了个澡,洗了洗尘土,晚间翻了几章《易》才作罢。
一连几日天气晴好又没有没眼见的精怪打扰,赵家郎看着明媚的暖阳,有意将书阁的书籍搬出来晒。
等到亭子上摆满了摊开来晒的书册后,赵家郎也累得够呛,倚在雕花的柱子旁歇了会。看着满目的书籍,一时兴起,索性随手挑了一本,一看是《徐霞客游记》,找了一处树荫,盘腿坐下,就着稀疏跳跃的日光翻着看。
看了一会子,午间的日头熏得他头脑发昏,于是随手将手上的书扔在一旁,走到草地空旷处找了一处绿草茵盛、平整洁净的地,慢慢地躺下来,用手遮住了半边的阳光,就这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赵家郎君恍惚感觉有人在晃他,边晃边唤他的小字,“如磨,醒醒。如磨醒醒!”声音好生熟悉。
赵家郎君慢慢地睁开眼,跪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在刺眼的阳光的照射下,正衬出这人雪白的脸,靛青的头,用一根黑檀木簪束发,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身着白色长衫,一根大红的穗子在草丛中若隐若现,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模样。
赵家郎君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呢喃一句:“微微?”又伸手向眼前儿郎的脸上碰了一碰,旋即缩了回来,是实体。
赵家郎君愣愣地看了一会子,一时觉得阳光太刺眼,刺得眼前的人影模糊不清了。又似乎是下雨了,一摸脸上全是水。
那人见他眼里氤氲冒出雾气,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滑落,一时想伸手接过,又怕惊了他。心里诧异地想:“他竟哭了?他竟哭了!”
此刻柔和的日光洒在林间,洒在两人的身上,带出昏黄的阴影。不远处传来阵阵鸟语蝉鸣,微风吹来树叶“唰唰”作响,四处静谧。这样一个春日的午后,美好得像梦境。
赵家郎君不知想到什么,收了脸上悲伤神情,闭了闭化作流泪泉的双眼,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抬头望了一眼尚在的日头,慢条斯理地对眼前人说:“能在日光下行走,看来不是鬼。书上说,山魈常在入山时节夜里叩门求些瓜果,没有像你这样盘踞在院子里的,看来也不是山魈。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声音平稳,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严厉得吓人,面上也褪去了喜色,换上冰冷神情。
那人听到赵家郎这样说,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下去,顿时僵掉,面色不愉且疑惑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家郎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也不说话,径自回身收拾书籍去了。
那人见到赵郎的笑容,顿时明白过来,他不知道,他是在诈我!自己竟然被一个才活了二十几年的年轻后生耍了!
这位平白出现的少年郎君,正是京郊别院的艳鬼所化。艳鬼求胜心切,那一日一时兴起,入了赵家郎君的梦中,碰巧撞见了一桩往事。他便知道有个法子,定能制住此人!
他知道自己稳操胜券,为了万无一失,还特意出了一趟门,寻了那人,将音容笑貌,行止形态学了十成十,学得惟妙惟肖。因为不放心,还趁机现了个身,连那人的父亲都辨不出来,这才放下心来。又特意寻了赵家郎午睡将醒未醒迷糊的时候,有意吓他一吓。
结果他看见赵家郎哭了。
再之后他被诈出了真伪。
艳鬼气急败坏地上前追问:“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赵家郎君自顾收拾书册,并不搭理,被他闹不过,才答一句:“你没有破绽。只是我不会认错人。”连他笑起来嘴角向右撅的小细节你也学得十成十的像,别的地方更没有破绽。只是我不会认错。
慢慢地收拾好书册,他见那人愣愣地似在思索什么,扔下一句话:“听说画皮鬼取人皮为面具,个个美艳无边;山间的九尾狐有蛊惑众生之貌。无论你是什么,做什么顶着别人的皮囊?让我看一下你的本尊吧!”
艳鬼见他自识破自己以后连个正眼也不愿意瞧一瞧这副皮囊,连说话时也低垂眼帘,知道他心里厌恶得紧,不过嗤笑一声,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
到了晚间,赵家郎君用过晚饭,正在屋子里习字,只听见“吱呀”一声,屋门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位容色倾城的美男子。
这男子头戴一束玄青色抹额,银白色的头发,面若桃花,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红齿白,兼着周身一股闲云野鹤般的气质。
赵家郎见了有一瞬间的失神,移不开眼睛,心里叹道:“好俊朗的相貌,不愧是人间绝色。”回过神来让进里间坐了。拉了就着灯光细细端详,说:“果然好模样,可不比日间幻化的那副好多了?”
又殷勤地沏了茶,自顾自地笑道:“请喝茶,我却不知你吃些什么?”
艳鬼却开口道:“你们人个个都是这样虚伪吗?面上一套,心里一套。我却不是为的模样好看才换的,不过是为了你不愿意见到那张脸。”
赵家郎君的笑容僵在脸上,却问:“不知如何称呼?”
艳鬼心里想:这人却也通透,只问名姓,不问来历。也知道但凡知晓了来历,便聊不成了。于是回答说:“我在家中行四,叫我四郎即可。”
赵家郎面色古怪地冒了一句:“这么巧?我也在家中行四。”
艳鬼不得已,只得说:“我名,艳鬼。”
赵家郎听了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四郎。”
艳鬼觉得有趣,这人虽然不满任何欺瞒,到底觉得名讳不好听,听取了前一个说法,不管真假。于是问:“你怎么认得出来?要知道我幻化作他的样子在他父亲面前,连他父亲尚且分辨不出。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赵家郎只敛了眼帘喝茶,默不作声。
艳鬼又说:“你要成为这样的人吗?与你说话,你无论赞同或不赞同,都不说出来。若只是一两个人或者一两句话,尚且会以为你不待见那人或者问的问题犯了你的忌讳,不便回答。可是你对所有人、所有问话都是这么一个态度。可见你根本就不愿意与人交流。可是,你的心里话,不愿说与人知,难道连鬼怪也不能说吗?”
赵家郎知道对方巧言令色,迷人心窍。但这样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倒是倾诉心声的好时候。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你没有爱过一个人。所以我绝不会认错。”
艳鬼想了一会儿,貌似天真地说:“你真傻!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不将错就错,我就幻化作他的样子,陪着你,岂不好?你明知道你不可能得到他了。”
赵家郎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艳鬼本不想合盘托出,却说:“你既说与我知,我也说与你知。我在人世几十年,习得周身的本事。其中一样却是入梦,能看见人心中所想,梦中所见。”
赵家郎表示自己知道了,叹了一口气:“毕竟人妖殊途。”
艳鬼却笑了:“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然后絮絮叨叨,“这世上多有些胆怯懦弱又贪婪的小人,先有了艳遇不肯放手,山盟海誓地说无论你是什么,我永不后悔之类的,玩腻了以后却说什么人妖殊途的人话。说来也奇怪,你却不是这样的人,心中没有这样的偏见。你没有说实话。”
赵家郎点点头,似乎是在赞同他说得对,又似乎是在感慨,此番话可引为知己,说:“你不知道,有时候人不说实话,不是因为伪善,而是怕伤了别人的心。”
艳鬼满不在乎:“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须知我的心不比常人,也不是血肉做的。”
赵家郎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的心上人尚在,我不需要替代品。”
聊斋小剧场3
赵家郎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的心上人尚在,我不需要替代品。”
艳鬼露出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隔着桌子恶狠狠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此刻捏在我手里?”
赵家郎连眼也不眨,淡然说:“知道。你既有入梦的本事,自然也有杀人的本事。”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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