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第179章


文似断似连,如罗浮二山,烟雨为连合,时有精气来往。
第七十九回回后总评:作诔后,黛玉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迎春事,遂飘然而去。作词后,香菱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薛蟠事,遂飘然而去。一点一逗,为下文引线。且二段俱以〃 正经事〃 三字作眼,而正经里更有大不正经者在,文家固无一呆字死句。
第五十回回后总评:最爱他中幅惜春作画一段,似与本文无涉,而前后文之景色人物,莫不筋动脉摇,而前后文之起伏照应,莫不穿插映带。文字之奇,难以言状。
第五十一回回前、回后各一条云:文有一语写出大景者,如〃 园中不见一女子〃 句,俨然大家规模。〃 疑是姑娘〃 一语,又俨然庸医口角,新医行径。笔大如椽。
文有数千言写一琐事者,如一吃茶,偏能于未吃以前,既吃以后,细细描写。如一拿银,偏能于开柜时生无数波折,平银时又生无数波折,心细如发。
这类批语,实在不能不说于文章艺术自有体会,能给人以启发触磕。批者的文笔,又常常用骈意排句,比之脂砚,特别是后署畸笏时的那种草率散漫之笔,要工整精能、锻炼考究得多。试看第七十二回回前一批:此回似著意,似不著意;似接续,似不接续。在画师为浓淡相间,在墨客为骨肉停匀,在乐工为笙歌间作,在文坛为养局,为别调。前后文气,至此一歇。
在我读其他脂本诸批的印象里,像这样的批,与脂砚等人的手笔觉相去颇远。
因此我疑心这好像是出于另一批者之手。但是此人又分明与作者曹雪芹也有切近的关系,凡一提到雪芹,笔端便流露出很深的感情,倾倒佩服也不同于泛泛称赏一个不相干的人,并且对雪芹的亡逝深表悼惜。第五十四回回后有一条总评,像是批者在对自己的作批一事作总的说明:读此回者凡三变。不善读者徒赞其如何演戏,如何行令,如何挂花灯,如何放爆竹,目眩耳聋,应接不暇。少解读者,赞其座次有伦,巡酒有度,从演戏渡至女先,从女先渡至凤姐,从凤姐渡至行令,从行令渡至放花爆:脱卸下来,井然秩然,一丝不乱。会读者须另具卓识,单著眼史太君一席话,将普天下不近理之〃 奇文〃 ,不近情之〃 妙作〃 一齐抹到。是作者借他入酒杯,消自己傀儡(块垒),画一幅行乐图,铸一面菱花镜,为全部总评。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量,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
这种笔致口吻,又有点接近脂砚,是认识作者、交好作者的语气。——本文用意虽不在于要考证此人到底是谁,但是通过批者的身份来了解戚本的年代和价值,确是目的之一。根据上述种种,我逐渐打消了当初的一个蓄疑:即是否戚本中已羼入了戚蓼生的批语?现在认为,蓼生作序' 注4',正面署名落款,光明磊落,岂能硬把自己的批混在脂批中而不加任何标志?再者,戚本中批语有些条就与其它脂本共有;又如第六十七回正文本系雪芹逝后別人(脂砚?)所补作,而戚本此回亦独无回前回后批。所有这些,都说明一个事实:戚本虽然在诸脂本中出现为略后,但它实际不是像我们过去所想像的那么晚,依然是一个乾隆旧本。我并相信,在戚蓼生买得此本时,其各种批注的情形就已如此,蓼生作了序,但他并未窜入自己的其他文字(戚本正文中个别的琐细异文,是否可能出自彼手所改,则可以研究)。所以我的看法是,戚本的价值,一向是偏于低估。。。。。。。。。。。。。而非相反。最后,让我们回到前文〃 按下〃 的一个问题:戚本石印以后所受到的不同待遇。到底有怎样的不同呢?鲁迅先生讲述《中国小说史略》,是早在一九二〇年的事。到〃 疏其大要,写印以赋同人;……乃复缩为文言,省其举例以成要略〃 ,即印制成为书本形式,已是三年以后的后话。他在《史略》的第二十四篇〃 清之人情小说〃 中,专门论及《红楼梦》时,共计引录小说前八十回中片段文字者九处,处处注明所采文本是〃 戚蓼生所序八十回本〃 或简称为〃 戚本〃。鲁迅先生是戚本印行后第一个重视并采用此本的《红楼梦》研究者,事实班班具在者如此。
一九二二年,俞平伯先生著《红楼梦辨》,其年六月十六日写成《高本戚本大体的比较》一章。俞先生在其书中,并未认识脂本的真价值,还把戚本拿来与高本(即通称程本)相比,以较高下;比较的结果,大致只是〃 有好有坏〃 ,甚至许多地方戚本还不如高本云。这种眼光,看来和鲁迅先生就不相同了。' 注5'我还要在此提一提胡适。他是一九二一年作《红楼梦考证》,一九二二年作《跋红楼梦考证》,绝对地并不知重视戚本。相反,他在一九二七年却把〃 程乙本〃'注6'——即程、高二人把《红楼梦》加上伪续时作了一次窜乱之后又再次偷偷进行更大规模的窜乱的最坏本子拿出来,当宝贝重印,并作〃 序〃 为之吹嘘(这个〃 程乙本〃 的重印,他很得意,临死以前为影印甲戌本作跋时还津津乐道地罗列有多少程乙本的排印影印本都是以他的藏本为〃 祖本〃 云)。直到一九二八年,他又作《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才在第五节写了一段〃 脂本与戚本〃'注7'。 鲁迅先生从来就没有理睬或齿及这个〃 程乙本〃 过。
我不禁深深慨叹:人之识度相去固有如此悬远者!事情绝不是偶然的,这里面总有一个道理在。我愿以这个问题结束此文,请读者对它作一番深长思。
一九六三年四月旧稿。一九七三年四月稍加扩展。
「附记」
当时撰写本文的目的,主要是想论证戚本所独有的这些韵语形式的〃 批语〃可能出自何人之手,用以破除曾经有过的一种论点——以为是后来的〃 妄人〃 所加。初步弄清是什么人的手笔,将有助于评议戚本的价值。文中所列批语,并不是全面的举例和讨论。这些韵语中也有些陈腐甚至反动的观点,如〃 解得臣忠子也良〃 ,〃 袭卿高义动夫人〃 ,等等之类,应当予以分析批判,但与脂批的这类论点亦相近似;又诗文用笔时亦多变:正言若反,反言似正,所在多有。盼望读者分別看待之。
注:⑴解放后我还在东安市场旧书肆看见一批戚本的旧货底,完好如新,可见当年未必畅销。
⑵《红楼梦》每回收尾,大都不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的套语,而是用〃 正是: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等收联来作结束。合现存诸旧钞本,此种收联约共有十二例,时有异文。此十二例中唯一例为五言联(梦觉本第四回〃 渐入鲍鱼肆,反恶芝兰香〃 ),馀皆七言联。最先见的一联,在第四回。是本来不齐、陆续予以补作之迹。
⑶可参看《觚葊漫笔》:〃 乃今日坊间通行之本,都是东洞庭护花主人、蛟川大某山民加评,其评语之恶劣陈腐,几一无是处。〃 他们这一流的评本,势力极大,在解放前读《红楼梦》,几乎没有办法能让眼睛逃开这一套东西,所以读者大都接受它的影响。
⑷关于戚序,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只附带指出一点,戚序除了叹赏曹雪芹的一笔数用的艺术材能而外,主要一点即是说明小说只传此八十回,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循环……。虽然〃 循环〃 的观点以及他的立场,都是应予批判的,但它作为八十回本的读者,其感受是分明看到小说主题是写几个大家族的兴亡盛衰史,而绝不是什么〃 吊膀子〃。到程、高百廿回本一出,读者的观感反应,立即迥异。对此要点,我另有专文论述。
⑸俞先生当年之不能认识脂本,还有二证:一是他跋甲戌本原书,略不见重视之意;一是对庚辰本,明知在其亲戚徐氏手,亦绝不一求研阅。
⑹此仍照旧日通行称呼法。据最近的证据,此所谓〃 程乙本〃 实当是〃 程丙本〃 ,因另有一个真〃 程乙本〃 ,内容与程甲本分别较小。程甲本刊于乾隆辛亥,程乙本刊于次年壬子。而程丙本实刊于壬子以后某年。另据周绍良先生的意见,认为程乙本仍旧应称〃 程乙〃 ,在它之前的两次印本,则当称〃 程甲A本〃〃程甲B本〃 ,AB之间所差甚微。
⑺胡适于此时才忽然〃 推重〃 起戚本来(并批评俞先生某些看法是〃 错了〃 ,好像他原比人家高明。其实也是欺人的〃 马后课〃 ),他后来反说自从他作《新材料》一文,别人才知道重视旧钞本!
四清蒙古王府本一九六一年春,北京图书馆收得一部乾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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