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春风》第118章


叶朝扉看着使者,少顷,微微一笑,“先礼后兵。既说了好处,不妨再说说坏处吧。我若不肯,他又待怎样?”
叶母的脸色瞬间惨白,“福旺,你,你可不能糊涂啊。”
使者肃颜,目光扫过叶朝扉,又扫过叶母,冷笑,“皇上既然送了令堂过来与三皇子团聚,自然也备了点附礼。”
他看向那妇人,不再说话。
叶母抖了抖,扑过来抓住叶朝扉的衣袖,“福旺,你答应陛下吧,救救娘,娘还不想死。”她哆嗦着,攥紧他的袖子,急急涌出的泪水把脸上的粉妆弄得一团糊乱,“来之前,皇上给娘吃过药,三天,娘只有三天的命,福旺,你不能丢下娘亲不管。”
叶朝扉面色微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她的脉搏平稳有力,并无什么异常。
叶朝扉皱眉,“他给你吃的什么药?”
叶母掩面痛哭,“我怎么会知道,可是吃了以后,肚子里就火烧火燎一样剧痛。”她忽然停住哭声,瞪眼急急道:“对了,这药吃过以后,左侧颈项下会有一条青痕,不信你看。”
她不顾那使者在场,竟真的抓开衣领要给叶朝扉检验,叶朝扉虽觉不妥却毕竟母子连心,刚一凑过去,母亲却一把抱住他,“儿子,你一定要救救娘啊。”
抚住叶朝扉后背的那只手,忽然一翻,指尖有寒光微闪,狠狠向他后心刺去。
那名使者也一扑而上,两管袖中滑出两柄异形匕首,一柄似鹰嘴尖钩,一柄细长如脊刺,封住叶朝扉退路,往他脖颈左右两侧扎下。
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近身博击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其结果有时候快到连参与的本人都没有感觉,胜败便已确定。
那名使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那里多出一只手,也多了一个本不存在的大洞。
那只手,比他见过的所有兵器都要强悍霸道,锐不可挡,它生生扎进自己的身体,好像揪住了什么东西。
使者挣扎着想抓住那只手,他听到噗地一声轻响,很轻很轻,像一个汽泡在空中爆裂,大量的鲜血涌出来,他瞪着死鱼一样的白眼,看到那只手从胸膛里掏出他的心脏,已经碎了。
他倒下去,死了。
叶母手腕被叶朝扉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手骨可能已经碎了,她根本抬不起来,却软软地被他揪在手里,弯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叶朝扉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将她钉住,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凉,“为什么?”他问。
叶母惊恐地瞪着他,他半边脸上被喷了一脸的血,半边俊颜却依旧清逸如玉,半似人半似魔,一双眼睛冰冷得就像北山上的狼一样。
“为什么?”他只是执着地追问,“我并没说不救你,三年前,为了救你,我狠心送走了她,三年后,即使我不愿送走她,我也一定会有别的法子救你。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你的亲骨肉,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一定要我死?!”
叶母瞪着他,慢慢的,她的神情变了,脸还是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却因为某种感觉,就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种常年积攒下的怯懦、谄媚、谦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的冷硬和傲然,“我是先帝亲手训练的一等暗卫,福旺,你是他在五百个待选对像里挑选出的顶尖苗子,像你这样的‘皇子’他有很多个。”
她笑起来,“你们从小便被灌以命运不公的思想,每个人都生存在独立又封闭的环境里,就像是养蜂。福旺,你见过蜂巢么?”
叶朝扉完全惊呆了。
叶母的眼睛却慢慢亮起来,那里头是一簇火,一种近似疯狂的崇拜,“先帝是世上最伟大的君王,只有他才能想出如此完美的暗卫培养计划。用忠诚或者酷刑都培养不出百分百舍己忘我的细作,只有心魔。在你们这些孩子的心里,一个一个早早种下心魔,叫你们为自己而争,为自己而战,永远困在求而不得的欲望里,这才是最完美的细作。”
她甚至迷恋地抚上他的脸,像在呓语,“福旺,你是先帝最满意的杰作,如果你不动情,他甚至舍不得毁灭你。可是你动情了,虽然你及时悬崖勒马,把摩耶圣女送回岑国,可你不再完美,所以先帝不得不定下毁灭你的计划。现在,时间到了,你只是一个工具,再好的工具,也有不再需要的一天。”
“你说谎,你不是我母亲,你只是战北极派来暗杀我的人!”叶朝扉摇头冷笑,“不过是小小的易容术,骗得过谁?”
他粗鲁地掰过她的脸,检查她有没有戴人皮面具,可是没有,她就是她,他从小到大,一直认定的母亲。
叶母吃吃笑着,嘴角渐渐渗出黑色的血渍,身子软软往下滑去。
“娘亲!娘亲!”叶朝扉扶住她,为什么会这样,那自己,到底是谁?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噩梦,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你娘亲,陛下,他也不是你的父亲。”叶母已在弥留状态,她不是叶朝扉所杀,只怕来时已不准备活着回去,早已准备了毒药。
叶朝扉揪住她的衣领,手掌贴在她后背上,源源不断输入真气,“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爹我娘,他们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咳咳……有的是暗卫掳的,有的,有的是弃儿,还有的,咳咳,是犯官子弟,数百个婴儿一起送入宫中……咳咳,没人知道你们的来历,也没人需要……知道。”
她闭上眼,断了呼吸。
叶朝扉抱着她呆坐良久,青石地面又硬又冷,娘亲的身体也慢慢冰冷。
寒意一寸一寸潜进衣袍,然后顺着骨骼血脉,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他整个感观。
良久,他傲然如杆青竹般挺直的身体猛地一震,摇了摇头,“我不信,我是岑国三皇子,我娘亲虽然只是个婢女,可我也是有爹有娘的,你在说谎,你们都在说谎!”
他省起小时候曾见到娘亲的右肩上有一块青色胎记,叶朝扉的手抖起来,慢慢揭开一点她的衣襟。
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为她好好合上。
二十八年,自他懂事以来,他是岑国不被承认的,倍受屈辱欺凌的三皇子。这个意念牢牢扎根在他的脑海,早已跟他的灵魂结为一体。
他怨怼上天不公,怨怼父亲不公,可总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望,希望像父亲所言,有朝一日能掌握权势,为母亲正名,为自己正名,不敢求荣华富贵,只求能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到青天白日下,和自己的家人,妻儿,共享天伦。
可是,原来不公的背后还有不公,他没有姓名,没有父母,他不是游龙困浅的天潢贵胄,他只是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最平凡低贱不过的一茎野草,这个世界,予他永无公平。
叶朝扉解□上那袭血污的白裘,替他的“娘亲”盖上。
无论如何,至少,她陪过他那些黑暗的夜晚,至少,她告诉了他真相。
那么这个世界,只剩下阿羽了。
他的双眉扬起来,战北极,他绝对不会只施一计。
叶朝扉猛然站起身,推门而出。
梓宫遥香殿冬暖阁。
盛羽和聂倾城等四人清一色换好了内侍的服饰,盛羽个子娇小,面容清秀,拢了头发戴上纱帽,乍一看,还真就是个小公公。
聂倾城上下打量检查她一番,点点头,“走吧。”
盛羽紧张地握紧他的手,“真不会被发现?”
聂倾城低低道:“方才借你药浴的借口,已用迷香将冬暖阁的侍卫宫人都迷晕了,外围的侍卫会检查腰牌,一会儿你别开口,孟悟擅长口技和腹语,他刚才跟吴公公讲过话,能模拟他的声音,我们应该能过关。”
盛羽点头,反正有聂倾城在身边,不管怎样,她心中已安定许多。
四人垂着头鱼贯而出。
刚行出冬暖阁的小院,还没走到遥香殿殿门呢,便受到侍卫的盘查。
“腰牌!”
孟悟上前一步递上去。
侍卫看了看,皱皱眉,“吴公公,四个人,去哪里?”
孟悟似笑非笑地瞥一眼那侍卫,开口之声和冬暖阁的掌事大太监吴通一模一样,“叶夫人用药浴,神医说需再抬一桶水来,偏不巧,我们遥香殿的柴薪受了潮,怕贵人久等,只得带人出去抬一桶现成的热水来。”
侍卫点点头,将腰牌还给他,忽地一眼瞥到盛羽,“怎么叫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太监去抬水,他抬得动么?”
孟悟收好腰牌,不咸不淡道:“到宫里来都是做奴才的,主上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哪由得他挑三捡四。”
聂倾城轻轻踩了盛羽一脚,盛羽记起他交代过的,忙将身子一鞠,垂头做了个行礼的样子,孟悟趁机用腹语学起另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庆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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