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第25章



陶宋没动。
他顺着一看,是盛赞紧攥着陶宋的四根手指不肯放,细看好像还在颤抖。盛赞眼睛水雾雾的,脸色苍白,嘴唇干燥,像条无人宠爱的小流浪狗。在察觉陶宋有挣开自己的意思时,他愣愣的,松下力道,看陶宋弯腰给自己掖好被角,瘦削的侧脸就在眼前,他说:“先睡一觉。”
然后跟着小高出去了。
盛赞茫然,刚才用力的手指渐渐涌上痛意,这只手分明没有受伤,却像被牵连着似的发疼。
紧接着,跨年夜齐璨的“好心告知”,和盛母离开前堪称破釜沉舟的摊牌画面再次浮现,如果说前者让他的信任网破了一角,那麽后者就让他优越无忧的现状碎了彻底。
陶宋知道吗?他一直在骗我?
他突然难以控制地自我怀疑起来:陶宋真的喜欢我吗?
盛赞病房所在楼层都是单人病房,小高把他拉到楼梯间,一站定,劈头盖脸问:“你和盛赞什麽情况?什麽叫,叫亲兄弟啊?这不是开玩笑呢嘛。”
陶宋双手插袋,摸到之前放在口袋里的三片花瓣,拿出来放在手心。花瓣是白的,蹭了点红棕色,放得久了,有些干巴巴。
“还有,盛赞的手要不要紧?”小高咽口唾沫,“什麽叫断了一节,粉碎性骨折……那他拉琴怎麼办?”
陶宋捻着那两片花瓣——一片在口袋里就被揉碎了——他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好像神游天外,思索着那束花盛赞会不会喜欢,他没有发表意见,那该是不太喜欢,也不讨厌的。
盛赞总是这样,对自己不在意的东西事物都反应平平,好似都不太在意,他懒得去点评,懒得去要求,什麽都可以勉强,唯独对大提琴不行。这是从小植在他脊骨里的,一断身子也会折的印记,最开始陶宋连碰都不能碰,盛赞会像即将要丧命似的大叫,尖叫着赶他走——他连滚字都不会用。
“盛向安呢?那个小兔崽子,我听说他被退学了,王八蛋。”
这些话小高不敢在病房说,转身照着楼梯踹了一脚,快被逼疯。
楼梯没有人走,只有楼下远远的喧闹,陶宋听着,忽然说:“是我做的。”
“啊?”小高没听清,“你什麽?”
是我带他去的“七八”,是我不想让他回盛宅,我怕他一回那里,知道那些腌臜事,也会着了齐璨的道。是我害怕他会后悔,会离开。
“我说,下雪了。”陶宋望着一扇小窗外纷扬落下的小棉絮,这麽说。
回到病房,盛宅还没睡,他也偏头望着那场小小的雪,对独自进门的陶宋说:“下雪了。”
他没什麽力气,听上去还没有加湿器的声响大。
陶宋坐回原来位置,视线里是那只看不清原貌的手,它原本是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最适合拉琴,现在却只是匍匐着,被人从中间砍断,干脆一点儿知觉都不肯给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也麻木着,怒意翻涌已经是好久之前的心绪,那说不上怨恨,而是干净利落想要摧毁某些东西的盲目。可他难以估计这份盲目的重量,便只好待在盛赞身边,静静瞧着那场有意连绵的雪。
雪或许是积不厚的,但隔窗而望仿佛漫天的盛况仍旧足够震撼。
冷,也很倦,可盛赞闭不上眼睛,一句话就在舌尖上蹦跳,快鲁莽闯出来。
“在维也纳的那个晚上,你去找过齐璨吗?”他突然之间来了力气,问道。
陶宋望着雪,忽然想起很早之前看过的一本书里的场景:一个宿醉的身穿猩红色大衣的日本女人,光着腿躺在雪上,她是被外国军官支使的,军官要求僧侣踩踏她的胸脯。这个画面一度让他战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日本女人,还是军官,抑或是僧侣。
但不管怎样,总不会太好,他想。
“是啊,我去找她。我问她,你喜欢盛赞吗?既然不喜欢,为什麽要来。可是她说,”陶宋低下头伏在盛赞那只完好的手边,嘴唇贴着他的手背,如同情人呢喃,“她说,她喜欢你。”
“为什麽?为什麽她会喜欢你?为什麽其他人都要喜欢你?”
“可是盛赞,盛赞,没有人真正爱你。”
只有我,只有我爱你,独独我爱你。
陶宋想自己是只飞蛾,能在灼热的火焰中落足。它卷着他的翅膀,就快要烧死他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总是爆字数。。。(废话几句:哥哥弟弟的冲突刻意让我平淡化了,不直接以语言动作,是因为我认为很多节点都是一夕之间心理的转变,或许和我性格以及写文习惯有关,写得比较流水账,情节干货不多嘎嘎。原本想从兄弟关系摊牌开始虐几章的,后来发现hssl人物关系设定太特别(不正常)了,貌似虐不太起来,我估摸着走吧。喔还有首次清醒嘿嘿的事情,估计不太远了,但本人仍旧为扭扭车而羞惭头秃。最后周末妹有更新哦。(屁话记录一下:我这边下雪啦!虽然非常小嘎嘎,但还是美滋滋
初雪番外
盛赞二十四岁那年的圣诞,是在维也纳度过的。
傍晚,剧院演出归来,他抱着一沓琴谱,撑伞走在同行的校友队伍末端。
遇红灯停步,他微微移开伞边,仰头细瞧絮絮飘落的雪,很巧,是初雪。今年维也纳的冬雪来得晚了些,是昨晚深夜开始的,他正和陶宋视频,陶宋先发现窗外纷扬,让他去看。
那时他也这样仰着头,用眼睛接着突如其来的雪,听到陶宋说:“哥,圣诞快乐。”
绿灯,他抬步前进。
学院离剧院有些距离,一道的校友中有一位中国的南方女孩儿,性格活泼,干脆从伞下一蹦一跳地往前跑,在雪中踩着漂亮的舞步,转圈时险些把琴盒摔了出去。她冻得鼻头红红,却乐此不疲。
旁人受她影响,即便是看惯雪景的当地人也展了颜,唯独盛赞兴致缺缺,他不急不缓地走在街头,走出一小段路,身后的朋友追上来,他们笑他不解风情,嗔怪时脸上笑容洋溢。
实际他是有些累了,只想回公寓好好睡上一觉。
他们在学院附近的街道告别,盛赞静静站在一边,等待轮到自己说再见。
没想到刚才那个冲在雪中格外兴奋的女孩儿喊他一声:“盛赞,看。”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耳里是她惊讶的声音,“是陶宋。”
不过十分钟,维也纳的雪落得更猛,漫天的垂落,仿佛快要遮住街对面的投望。
盛赞看见陶宋,他身穿及膝的黑色大衣,套着灰色连帽,对上视线,雪都被驱赶走,盛赞看见他弯起的嘴角。
陶宋朝他招手,手臂一敞,像张开了一张柔软细密的网。
他收伞跑过去,把同伴的呼喊丢在脑后,眼里只有大雪里冲他敞开拥抱的陶宋。
雪越下越大,绕着学院走到后一条街,陶宋拉住盛赞,把他微微散开的衣领拢紧:“脖子冷不冷?”
盛赞:“冷的。”
“那怎麽不带围巾?”
原本是带了的,可能落在剧院,他走到户外才记起,但也懒得回去找,干脆就光着脖子了。
“圣诞节有活动吗?”
“他们有,我想回去。”
“还是不参加集体活动,回公寓你也只是睡觉。”
盛赞被责怪很不服气:“还有视频。”
陶宋逗他:“谁要和你视频。我要不是还剩点钱能买两张机票,才不过来。我们学校活动可多了,今晚还有大学联谊,搞不好还能趁机找个漂亮女朋友呢。”
“谁的女朋友?”
“吴遇啊。”
“哦。”
“嘴角耷拉什麽,你以为是谁的女朋友啊?陈历子?”
“……”
陶宋抱着他的胳膊笑,嘴唇抵在他柔软的大衣上,靠这麽近,一把伞也有些撑不下两人。
路过学院,迎面跑来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儿,她怀里抱着书,似乎是赶时间,顾不得雪落了满发,埋头疾冲。
雪天路滑,她跑得又快,突然脚一滑,眼看就要摔倒,脚踝刚歪下,身子被身边走过的路人扶住了,还好没有整个人跌倒。
女孩儿惊魂未定,木愣愣的看着双手扶住自己的男孩儿,结巴地说:“谢谢,谢谢你。”
盛赞只是顺手一扶,待女孩儿站稳后就松了手,陶宋站在他身边给他撑着伞,自己露在伞外,对女孩儿温和道:“雪天不要跑太快,小心跌倒。这把伞送给你。”
女孩惊讶地忙摆手:“谢谢,不用了。”
陶宋:“没关系,我们快到目的地了。你撑着伞慢慢走吧。”
他这麽说女孩儿也不好再推辞,看一眼沉默的盛赞,接了伞:“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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