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32章


手堂,闭住眼一句话也不说。
他母亲有时过来看他这副样子,也一句话不说,只是沉着脸瞅他两眼。她内心有些什么翻腾看不出来,只是戒了一年的烟又开始抽上了。克南他你亲正在县党校学习,经常不回家。这个独院整天都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
这一天,他拼命劈了一会榆树棒,又闭住眼躺在了床铺上,高大结实的身体像没有了气息似的,动也不动。
他母亲进来了。这次她开了口:“南南,你起来!”
张克南好像没听见,仍然一动不动躺着。
“起来!我有个事要给你说!你像你没出息的父亲一样,二十几岁了,看窝囊成个啥!”
克南睁开眼,看了看母亲的阴沉脸,不说话,仍然躺着。
“我给你说!我前两天已经打问清楚了,高加林那小子是走后门参加工作的!是马屁精马占胜胜办的!材料我都掌握了!”她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来的笑影。
张克南仍然没有理时他母亲,他不知道这个事和自己的失恋有什么关系,淡淡地说:“前门后门,反正都一样……”
“你这个窝囊废!我给你说,你妈前几天已经地委纪律检查委员会揭发控告了这件事。今天听县纪委你姜叔叔说,地纪委很重视这件事,已经派来了人,今天已经到了县上。他高加林小子完蛋了!”张克南一闪身爬起来,眼瞪着他妈,喊:“妈!你怎能做这事呢?这事谁要做叫谁做去吧!咱怎能做这事嘲?这样咱就成了小人了!”“放你妈的臭屁!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爱人都叫人家挖走了,还说这一个钱不值的混帐话!我为什么不揭发控告他狗日的,一个乡巴佬欺负到老娘的头上,老娘不报复他还轻饶他呀?再说,他走后门,违法乱纪,我一个国家干部,有责任维护党的纪律!”“妈,从原则上说,你是对的。但从道义上说,咱这样做,就毁了!众人都长眼着哩!决不会认为你党性强,而是报私仇哩!咱不能用错纠错!”
他妈抢前一步,上来啪啪地打了张克南几个耳光,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哭起来了;嘴里伤心地喊叫说:“我的命真苦啊!生下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克南手摸着被母亲打过的脸,眼泪直淌,说:“妈妈!你知道,我非常喜欢亚萍……我心里一直像刀割一般难受,我甚至想死!我也恨过高加林!但我想来想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亚萍不喜欢我,喜欢高加林,我就是再痛苦也得承认这个现实。你知道,我心善,从小连别人杀鸡我都不敢看。我一生中最害怕就是厌恶的就是屠宰场!我一听见猪的嚎叫,就头发倒竖,神经都要错乱了。因此,我也不愿看见在我的生活周围,在人与人之间,精神上互相屠杀……妈妈!我虽然才二十五岁,但我已经经历了一些生活;我之所以社会上朋友多,大家也愿意和我交往,就因为我待人诚恳宽厚……我也有我自己的缺点,性格不坚强,在生活中魄力不够,视野狭窄,亚萍正是不喜欢我这些。但她并不知道,我还不至于就是一个堕的落的人!亚萍!你不完全了解我啊……”张克南两只手抓住自己的胸口,先是对他妈说,后来又对他看不见的亚萍说,脸痛苦扭成了一种可怕的形象。他说完后,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死沉沉的就像谁丢下了一口袋粮食……很久以后,克南才从床上爬起来。他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院子里静得像荒寺古庙一般。
克南出了门,在院墙根下急促地来回走了好长时间。
地上丢了十几根烟把子以后,他出了门,直接向广播站走去。他找到黄亚萍,很快把他母亲给地纪委写信、地纪委已经派人到县里的情况,统统给亚萍说了,同时也说了他自己的所有心里话。他让亚萍看有没有办法挽救这个局面。
黄亚萍听完后,先顾不上急,出口就骂:“你妈是个卑鄙的人!”她然后眼里闪着泪光,对克南说:“克南,你是个好人……”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的问题,被地纪委和县纪委迅速查清落实了。与此同时,高加林的叔父也知道了这件事,两次给县委书记打电话,让组织坚决把高加林退回去。
眼下,这样的问题一直就是公众最关心的。这事很快在县城传开;街头巷尾,人们纷纷在议论。
在县委的一次常委会上,这件事被专门列入了议题。调查的人列席了常委会,详细汇报了这个事件的调查情况。
常委会的决定很快就做出了:撤销高加林的工作和城市户口,送回所在大队;县劳动局副局长马占胜无视党的纪律,多次走后门搞不正之风,撤销其领导职务,调出劳动局,等候人事部门重新分配工作……
专门的文件很快下达到了有关单位。马占胜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拜访领导,托人求情,说让他好好检讨,请求县委不要给他处分。后来,他看一切暂时都无济于事,就只好到处叫冤说:“啊呀呀,这下舔屁股舔到他妈的刀刃上了……”
这几天,除过马占胜,另一个事中人黄亚萍也在四处奔跑,打探消息,找她父亲的朋友,看能不能挽回局面,不要让高加林回了农村。当她看见县委下达的文件后,才知道局面是挽不回来了。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在心里喊叫着,不知该怎么办。她料不到生活的变化如同闪电一般迅疾;她刚刚开始了愉快,马上又陷入了痛苦!
好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床上打滚。她无法忍受这个打击所带来的痛苦。她痛苦的焦点在哪里呢?
这是不言而喻的:她真诚地爱高加林,但她也真诚地不情愿高加林是个农民!她正是为这个矛盾而痛苦!
如果有一个方面的坚定选择,她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假苦她不去爱高加林,那高加林就是下降了狱也与她无干;如果她为了爱情什么也不顾,那高加林就是下地狱她也不会跟着下去!矛盾是无法统一的。两个方面她自己认为都很重要:她爱高加林而又怕他当农民啊!
生活对于她这样的人总是无情的。如果她不确立和坚定自己的生活原则,生活就会不断地给她提出这样严峻的问题,让她选择。不选择也不行!生活本身的矛盾就是无所不在的上帝,谁也别想摆脱它!黄亚萍觉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加林本人不在,她又没有更亲密的朋友和她一块商量。克南倒是可以商量,但他又在他们之间处于这样的位置,根本不能去找。
她于是想起她亲爱的父亲。她现在只能和他谈这件事。
怎样和父亲谈呢?他本来就反对她离开克南而找加林。在这件事上,她已伤了他的心,他会怎样对待她目前的困难处境呢?不管怎样,她还是去找父亲。
她回家去找他,他不在家。妈妈告诉她:父亲在办公室里。她就又跑到了他的办公室。
她父亲正戴着老花镜,看《解放军报》。见她进来,就把老花镜摘下,放在报纸上。
“爸爸,高加林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我怎不知道?常委会我都参加了……”
“这怎办呀嘛……”“什么怎办呀?”“我怎办呀?”“你?”“嗯……”她父亲抬起头,望着窗户,沉默了半天。
他点燃一支烟,也不看她,仍然望着窗户说:
“你们现在年轻人的心思,我很难理解。你们太爱感情用事了。你们没有经受地革命生活的严格训练,身上小资产阶级东西太多。正是这些东西,导致了你现在的处境……”
“爸爸,你先不要给我上政治课!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痛苦……”“痛苦是你自己造成的。”“不!我觉得生活太冷酷了,它总是在捉弄人的命运!”
“不要抱怨生活!生活永远是公正的!你应该怨你自己!”老军人大声说着,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长眉毛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的女儿。
黄亚萍跺了一下脚,拉着哭调说:
“爸爸,我想不到人一下子变得对我这样冷酷!我恨你!”
她父亲一下子心软了,走过来用粗大的手掌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让她坐在椅子上,掏出手帕揩掉她眼角的泪水。然后他转过身,冲了一杯麦乳精,加了一大勺白糖,给她放在面前,说:“先喝点水,你嗓子都哑了……”
他又坐进他办公桌前的圈椅里,手指头在桌子上崩崩地敲着,怔怔地看女儿一小口一小口喝那杯饮料。
半天,他才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我不怀疑你对那个小伙子的感情”我虽然没见他,但知道我女儿爱上的人不会太平庸,最起码是有才华的人。因此,你那么突然地抛开克南,我和你妈妈尽管很难过,也感觉对老张一家人很抱愧,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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