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第138章


来,明日大家送还他,要他赏钱,同诸公取醉。”懒龙说罢,先到混堂把身子洗
得洁净,再来到船边看相动静。守到更点二声,公子与众客尽带酣意,潦倒模糊,
打一个混同铺,吹灭了灯,一齐藉地而寝。懒龙倏忽闪烁,已杂入众客铺内,挨
入被中,说着闽中乡谈,故意在被中挨来挤去。众客睡不象意,口里和罗埋怨。
懒龙也作闽音说睡话,趁着挨挤杂闹中,扯了那条异锦被,卷作一束,就作睡起
要泻溺的声音,公然拽开舱门,走出泻溺,径跳上岸去了,船中诸人一些不觉。
及到天明,船中不见锦被,满舱闹嚷,公子甚是叹惜。与众客商量,要告官又不
直得,要住了又不舍得,只得许下赏钱一千,招人追寻踪迹。懒龙同了昨日一干
人下船中,对公子道:“船上所失锦被,我们已见在一个所在。公子发出赏钱,
与我们弟兄买酒吃,包管寻来奉还。”公子立教取出千钱来放着,待被到手即发。
懒龙道:“可叫管家随我们去取。”公子分付亲随家人,同了一伙人,走到徽州
当内,认着锦被,正是原物。亲随便问道:“这是我船上东西,为何在此?”当
内道:“早间一人拿此被来当。我们看见此锦不是这里出的,有些疑心,不肯当
钱与他。那个人道:‘你每若放不下时,我去寻个熟人来保着,秤银子去就是。’
我们说这个使得。那人一去竟不来了。我原道必是来历不明的,既是尊舟之物,
拿去便了。等那个来取时,小当还要捉住了他,送到船上来。”众人将了锦被去
还了公子,就说当中说话。公子道:“我们客边的人,但得原物不失罢了,还要
寻那贼人怎的?”就将出千钱,送与懒龙等一伙报事的人。众人收受,俱到酒店
里破除了。原来当里去的人,也是懒龙央出来,把锦被卸脱在那里,好来请赏的。
如此作戏之事,不一而足。正是:胪传能发冢,穿窬何足薄?若托大儒言,是名
善戏谑。
懒龙固然好戏,若是他心中不快意的,就连真带耍,必要扰他。有一伙小偷,
置酒邀懒龙游虎丘。船经山塘,暂停米店门口河下,穿出店中买柴沽酒。米店中
人嫌他停泊在此,出入搅扰,厉声推逐,不许系缆。众偷不平争嚷。懒龙丢个眼
色道:“此间不容借走,我们移船下去些,别寻好上岸处罢了,何必动气?”遂
教把船放开,众人还忿忿。懒龙道:“不须角口,今夜我自有处置他所在。”众
人请问,懒龙道:“你们去寻一只站船来。今夜留一樽酒、一个槪芭萍一稹?br /> 薪炭之类,多安放船中。我要归途一路赏月色到天明,你们明日便知,眼下不要
说破。”是夜虎丘席罢,众人散去。懒龙约他明日早会,止留得一个善饮的为伴,
一个会行船的持篙,下在站船中回来。经过米店河头,店中已扃闭得严密。其时
河中赏月、归舟吹唱过往的甚多,米店里头人安心熟睡,懒龙把船贴米店板门住
下。日间看在眼里,有米一囤在店角落中,正临水次近板之处。懒龙袖出小刀,
看板上有节处一挖,那块木节囫囵的落了出来,板上老大一孔。懒龙腰间摸出竹
管一个,两头削如藕披,将一头在板孔中插入米囤,略摆一摆,只见囤内米簌簌
的从管里泻将下来,就如注水一般。懒龙一边对月举杯,酣呼跳笑,与泻米之声
相杂,来往船上多不知觉。那家子在里面睡的,一发梦想不到了。看看斗转参横,
管中没得泻下,想米囤中已空,看那船舱也满了,便叫解开船缆,慢慢的放了船
去,到一僻处,众偷皆来。懒龙说与缘故,尽皆抚掌大笑。懒龙拱手道:“聊奉
列位众分,以答昨夜盛情。”竟自一无所取。那米店直到开囤,才知其中已空,
再不晓得是几时失去、怎么样失了的。
苏州新兴百柱帽,少年浮浪的,无不戴着装幌。南园侧东道堂白云房一起道
士,多私下置一顶,以备出去游耍,好装俗家。一日夏月天气,商量游虎丘,已
叫下酒船。有个纱王三,乃是王织纱第三个儿子,平日与众道士相好,常合伴打
平火。众道士嫌他惯讨便宜,且又使酒难堪,这番务要瞒着了他。不想纱王三已
知道此事,恨那道士不来约他,却寻懒龙商量,要怎生败他游兴。懒龙应允,即
闪到白云房,将众道常戴板巾尽取了来。纱王三道:“何不取了他新帽,要他板
巾何用?”懒龙道:“若他失去了新帽,明日不来游山了,有何趣味?你不要管,
看我明日消遣他。”纱王三终是不解其意,只得由他。明日,一伙道士轻衫短帽,
装束做少年子弟,登舟放浪。懒龙青衣相随下船,蹲坐舵楼。众道只道是船上人,
船家又道是跟的侍者,各不相疑。开得船时,众道解衣脱帽,纵酒欢呼。懒龙看
个空处,将几顶新帽卷在袖里,腰头摸出昨日所取几顶板巾,放在其处。行到斟
酌桥边,拢船近岸,懒龙已望岸上跳将去了。一伙道士正要着衣帽登岸潇洒,寻
帽不见,但有常戴的纱罗板巾,压摺整齐,安放做一堆在那里。众道大嚷道:
“怪哉!怪哉!我们的帽子多在那里去了?”船家道:“你们自收拾,怎么问我?
船不漏针,料没失处。”众道又各处寻了一遍,不见踪影。问船家道:“方才你
船上有个穿青的瘦小汉子,走上岸去,叫来问他一声,敢是他见在那里?”船家
道:“我船上那有这人?是跟随你们下来的。”众道嚷道:“我们几曾有人跟来?
这是你串同了白日撞偷了我帽子去了。我们帽子几两一顶结的,决不与你干休!”
扭住船家不放。船家不伏,大声嚷乱。岸上聚起无数人来,蜂拥争看。人丛中走
出一个少年子弟,扑的跳下船来道:“为甚么喧闹?”众道与船家各各告诉一番。
众道认得那人,道是决帮他的。不匡那人正色起来,反责众道道:“列位多是羽
流,自然只戴板巾上船;今板巾多在那里,再有甚么百柱帽?分明是诬诈船家了。”
看的人听见,才晓得是一伙道士,板巾见在,反要诈船上赔帽子。发起喊来,就
有那地方游手好闲几个揽事的光棍来出尖,伸拳掳手道:“果是贼道无理,我们
打他一顿,拿来送官。”那人在船里摇手止住道:“不要动手!不要动手!等他
们去了罢。”那人忙跳上岸。众道怕惹出是非来,叫快开了船。一来没了帽子,
二来被人看破,装幌不得了,不好登山,怏怏而回,枉费了一番东道,落得扫兴。
你道跳下船来这人是谁?正是纱王三。懒龙把板巾换了帽子,知会了他,趁扰攘
之际,特来证实道士本相,扫他这一场。道士回去,还缠住船家不歇。纱王三叫
人将几顶帽子送将来还他,上复道:“已后做东道,要洒浪那帽子时,千万通知
一声。”众道才晓得是纱王三耍他。又曾闻懒龙之名,晓得纱王三平日与他来往,
多是懒龙的做作了。
其时邻境无锡有个知县,贪婪异常,秽声狼藉。有人来对懒龙道:“无锡县
官衙中金宝山积,无非是不义之财,何不去取他些来,分惠贫人也好?”懒龙听
在肚里,既往无锡地方,晚间潜入官舍中,观看动静。那衙里果然富贵,但见连
箱锦绮,累架珍奇。原宝不用纸包,叠成行列;器皿半非陶就,摆满金银。大象
口中牙,蠢婢将来揭火;犀牛头上角,小儿拿去盛汤。不知夏楚追呼,拆了人家
几多骨肉;更嫌苞苴混滥,卷了地方到处皮毛。费尽心要传家里子孙,腆着面且
认民之父母。懒龙看不尽许多奢华,想道:“重门深锁,外边梆铃之声不绝,难
以多取。”看见一个小匣,十分沈重,料必是精金白银,溜在身边。心里想道:
“官府衙中之物,省得明日胡猜乱猜,屈了无干的人。”摸出笔来,在他箱架边
墙上,画着一枝梅花,然后轻轻的从屋檐下望衙后出去了。
过了两三日,知县简点宦囊,不见一个专放金子的小匣儿,约有二百余两金
子在内,价值一千多两银子。各处寻看,只见旁边画着一枝梅,墨迹尚新。知县
吃惊道:“这分明不是我衙里人了。卧房中谁人来得,却又从容画梅为记?此不
是个寻常之盗,必要查他出来。”遂唤取一班眼明手快的应捕,进衙来看贼迹。
众应捕见了壁上之画,吃惊道:“复官人,这贼小的们晓得了,却是拿不得的。
此乃苏州城中神偷,名曰懒龙,身到之处,必写一枝梅在失主家为认号。其人非
比等闲手段,出有入无;更兼义气过人,死党极多,寻他要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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